抄襲,是一件很沒品的事情,可如果在生存壓力的前提下,道德問題確實得往後排一排。
上官婉兒知道武安才到長安不久,身邊認識的人物無非是黑齒常之那種粗鄙武夫,根本不可能忽然寫出來一首詩,所以她停筆的時候問道:“你讀過書?”
“以前小時候,家裡人還在的時候,爺娘花了不少束脩,請人給我啟蒙。”
武安故意露出一種感慨的神情,淡淡道: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人家都這麼說了,上官婉兒自然不好意思再去細問,隻是提醒道:“若是娘娘知道你讀書識字,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武安微微搖頭。
“娘娘最喜歡提點我的一句話便是讓我多讀書,但如果她知道我早就讀書識字,她隻會覺得被愚弄了,等我把這半句詩送出去的時候,娘娘一旦知道,還請姊姊說,是我想討好裴大娘子,所以央求你幫我寫的。”
他把幾袋零嘴推到上官婉兒麵前,笑道:“至於我讀書識字的事情,請姊姊替我保密吧。”
“替你......”
上官婉兒目光忽然一凝,氣結道:“就靠這幾袋吃的,你想騙我替你做多少事?”
字也寫了,還得替他保密,消息被他套的半點不剩,最可恨的是,剛才連自己的手都被他摸了!
上官婉兒抓起那幾袋零嘴,瞪了他一眼,憤憤離去。
看樣子,她還是挺喜歡這些吃的......
武安摩挲著手指,低頭看了看那副字,不得不承認,雖然上官婉兒的實際年齡比自己還要小幾歲,但人家的書法的確過硬。
隻可惜,自己的人設就是魯莽且心狠手辣的武夫,不到關鍵時候,這“人設”是不能輕易變動的。
他起身看向窗外,眼裡倒映出一片星河皎皎。
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翌日。
府內的兩名侍妾早就在外麵等著服侍了,武安昨日穿了一日的黑色錦衣在她們手裡又變得整潔乾淨,武安便將昨日買的幾盒胭脂水粉送給了她們,引得她們一陣歡喜道謝。
馬車已經備好,一如既往地載著武安入宮。
沿途出示百騎司的符信,最終在宮門外等候,那名老宦官匆匆趕來,領著武安入宮。
“每次都是您帶我入宮,辛苦了。”
武安不著痕跡地往他手裡塞了一隻玉扳指,老宦官沒拒絕,手一縮,玉扳指便消失不見,他隨即笑的更熱情了些。
“武都尉這幾日小心些吧。”
“怎麼?”
“這幾日事多,陛下頭風又發作了,天後娘娘昨夜在他身邊服侍了一夜未睡,現在還倦著呢。”
說著,老宦官豎起一根指頭:
“今夜早時,宮裡拖出去了一個道士的屍首,說是針灸無用,天後下令用了三百廷杖,所以這人沒熬得過去。”
這句話裡麵信息量較大,武安默默思索片刻,問道:
“頭風,是因為這幾日的事情?”
要是皇帝太過於反感,那武安也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策略,免得弄巧成拙。
這話問的其實相當大膽,等於是在刺探宮中消息,但老宦官隻是輕輕搖頭,道:“河西快馬傳報,說......李敬玄貿然麾軍出擊,中途糧道遇襲,折損過千,前軍二萬人糧草悉數焚滅。”
戰報上,應該有更多的內容,但老宦官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武安低頭沉吟不語,思索著這點消息。
當下與唐軍對壘的吐蕃軍隊主帥名叫噶爾·欽陵,也就是俗稱的論欽陵,統兵能力極強。
在武安離開河西前夕,黑齒常之和其餘少數唐軍將領率軍冒死夜襲,擊潰了吐蕃軍隊的包圍圈,唐軍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而且因為唐人本身軍隊兵力依舊充足,喪失了大片土地控製權的唐軍反而有機會更全麵的重新組織兵力,每一座城池和烽堡裡麵都屯駐有大量的戰卒和輔兵,導致吐蕃人一時間再難以前進半步。
現在李敬玄八成是想用一場勝利為自己洗白,但坐在他對麵的吐蕃人畢竟是論欽陵,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個戰機。
對於武安來說,唐人所愛戴信仰的,他未必能會報之同情,但唐人所切齒痛恨的,武安反倒是很容易感同身受。
自己畢竟也在河西廝殺過。
如果黑齒常之在自己身邊,應該能分析出更多東西,武安隻能儘力思考自己能借助這事拿到什麼好處。
李敬玄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自己能不能借這機會,把他永遠踹下去?
“武都尉?”
老宦官輕輕喚了一聲,他指了指殿門:“奴,就先進去通報了。”
武安點頭道謝,沒過片刻,老宦官便重新出來,喚他入內說話。
天後背靠著一道屏風,果然正麵露疲倦之色,打著哈欠。
抬頭看見他來了,示意身邊的人都出去,不過等武安跪坐在她麵前後,她語氣倒是輕快了起來。
“你從河西回來,那邊戰況究竟如何?”
“臣在河西不過是一介武夫,隻知道陣中血戰,不解敵我兩軍兵情。”
天後輕哼一聲,隨手扔過來一卷文書,不緊不慢道:“不管對不對,本宮都要聽聽你的看法。”
文書上,寫的是戰報。
武安低下頭,默默看了片刻,裝作文化有限的樣子,看的很局促,但最終還是放下文書,緩緩道:“娘娘想聽什麼方麵的話?”
“隨你說。”
你的朋友李敬玄在河西戰敗了,現在需要你來安慰他,接下來請不限題材,寫出一篇約八百字的小作文。
“臣這幾日聽娘娘的話,讀了一些書,也向狄公以及黑齒常之等人請教過類似的話。”
武安組織了一下措辭,說道:
“自從先前吐蕃吞並吐穀渾等族,勢力越發膨脹到青海一帶,邊關烽火四起,才有當今天子下猛士詔,不拘出身,征募天下十萬餘健兒奔赴河西,其中便包括臣。
臣與李敬玄雖有私怨,但他畢竟是天子親授帥印任命之人,先前也並非全然敗績,亦有少數勝仗......隻是如今可見其冒昧。
但是臣想說的,並非是李敬玄一個人,而是河西的問題。”
武安深吸一口氣,他要儘可能地表現出一個粗鄙武夫的“見識”,既要有讓人耳目一新的見解,又要讓對方有挑刺的地方,這口活兒著實有些難度。
“河西並非全然是荒蕪不毛之地,草土豐沃,往西可以蓄養海量牲畜,出產戰馬;往北連通安西,往南則是作為大唐南方的屏障,隔絕吐蕃和南蠻的聯係。
吐蕃本是從微末中崛起,靠著鬆讚乾布一人統一,其後繼者又有祿東讚等大臣,現如今更是有論欽陵,靠著苦寒之地一路掙紮過來,必然心性凶狠貪婪。
黑齒常之也對臣說過,論欽陵此人知兵之甚,不亞於我大唐貞觀年間的諸多將領。”
隻是大將。
要是再誇張一點的描述,應該是淩煙閣裡的將帥,隻不過武安摸不清天後這時候的心思,不敢試探。
“所以......”
武安在天後冰冷的注視下,居然開口道:
“李敬玄在朝中素有人望,政事得體,本就常年熟悉文事,不通武功,驟然來到河西統軍,對手又是常年熟悉河西等多處地形且善戰的論欽陵......他兵敗,其實情有可原。”
天後盯著他看了片刻,嘴角微微勾了勾,發出一聲嗤笑。
“油滑。”
武安垂下頭,安靜的聽著。
“啪!”
另一卷戰報落到他麵前,天後收回手,有些譏諷地笑了笑。
“連你都知道,李敬玄兵敗其實在情理之中,但偏偏......他三日前戰敗之後,吐蕃人居然也反過來中了他的圈套,河西軍一戰陣斬三千餘吐蕃戰卒,現如今這勝報和敗報幾乎是一前一後同時送到,就連陛下都不知道怎麼處理了。”
李敬玄還能打贏?
傻“嗶——”克高手?
戰報上的內容不多,但該有的消息都有,包括時間地點人物,武安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但又覺得荒謬。
首先,我們都知道李敬玄在帶兵方麵就是豬。
遊戲裡可以通過開掛和氪金變強,
但豬,是永遠不可能在挨打中進化成人的。
況且論欽陵作為善戰的主帥,更不可能輕易“丟子”,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那就是他在主動“棄子”。
棄子,以換取更大的利益。
比如說,讓李敬玄這頭豬有機會繼續坐在河西軍的主帥之位上,吐蕃接下來能從這裡麵攫取到的利益,簡直不要太多。
“您的意思是......”
武安語氣一頓,沉聲道:“臣的意思是,這朝中是否有人私下替吐蕃人傳遞消息?”
吐蕃方麵能做出這個決策,也就意味著論欽陵對李敬玄和大唐內部的情況較為熟悉,所以細作幾乎是必然存在的要素。
難道接下來要讓自己查案?
“不管是不是這個原因,朝中的郝薛謀反案尚未查清,鬨得太大,總得讓他們徹底消停下來。”
如果想讓一堆火熄滅,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旁邊再生一堆火。
氧氣燒完了,火也就滅了。
還是要搞黨爭那一套嗎......武安沉吟片刻,立刻道:
“臣這幾日已經在竭心儘力的查辦各處,搜尋消息,但是......常常苦於人手不足,百騎司的人力實在是太少,放到整個長安城裡濺不起一滴水花。”
天後正要說話,武安卻不等她回答,繼續道:“臣鬥膽,請天後娘娘酌情增補百騎人手,就算是暫時增加,也能讓事情更快的出結果。”
“本宮,要考慮考慮。”
“侄兒真的已經儘全力去做事了,乞姑母恩準。”
“若是從其他地方調動人手,自是簡單,但你偏要擴充百騎,這可不是什麼小事,百餘人難道還不夠你使喚?”
“回姑母的話,百騎司校尉張武,先前擅自引兵入薛震府中,自行劫掠財物,殘害犯官家眷,所作所為已經超過唐律限製,連帶著他身邊一乾兵卒都要定重罪,有司必定會上奏嚴懲,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