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毫無意義。】
那不是聲音。
是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像汙泥一樣的情緒,直接灌入了天樞號上每一個幸存者的腦髓。
它像一把生鏽的銼刀,粗暴地刮擦著他們剛剛用生命和熱愛構建起來的,脆弱的信仰。
艦橋內,那股近乎於狂歡的創造熱情,瞬間凝固。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舷窗外。
那個由他們自己的恐懼、絕望、失敗和自我懷疑構成的怪物——“虛無”,正靜靜地懸浮在“創世酒館”的對麵。
它沒有眼睛,但每一個人都感覺自己正被它那空洞的,吞噬一切的“視線”所注視。
“啊……”
孫淼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雙腿一軟,再一次癱倒在地。
他看著那個怪物,就像看到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個永遠在低語著“你不行”、“你是個廢物”、“你所做的一切都毫無價值”的陰影。
現在,那個陰影,活了過來。
“它……它在乾什麼?”一名年輕的導航員聲音發顫,指著窗外。
隻見那個叫“虛無”的怪物,緩緩地,伸出了一隻由無數哀嚎麵孔組成的灰色觸手。
它沒有砸向酒館。
它隻是……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個由鑽石構成的,問號形狀的龍頭。
那是老張的好奇心。
【好奇心?】
那個冰冷的聲音,再一次在眾人腦中響起。
【一種對未知信息的原始渴求,其最終結果,必然導向對自身渺小和宇宙冷酷的認知。】
【結論:一種加速絕望的催化劑。】
【毫無……意義。】
伴隨著這個宣判。
那個由鑽石構成的,閃耀著永恒光芒的龍頭,光芒……黯淡了。
構成它的那些數據,開始變得渾濁,不穩定,仿佛隨時會崩解回最原始的,冰冷的數字。
“不……”
工程部的通訊線路裡,傳來了老王撕心裂肺的嘶吼。
“彆碰它!你這個狗雜種!彆碰老張的東西!”
“虛無”沒有理會。
它的觸手,又撫上了那盞由脈衝星數據構成的,正在隨著眾人心跳而呼吸的燈。
【希望?】
【基於不完全數據,對未來進行的一種非理性樂觀預測。】
【其成功率,在統計學上,無限趨近於零。】
【結論:一種自我欺騙的麻醉劑。】
【毫無……意義。】
那盞燈,那盞承載了那位分析員“歌聲”的燈,它的光芒開始劇烈閃爍,節奏變得混亂,最終,變成了一種刺眼的,毫無規律的頻閃。
它不再唱歌了。
它在……尖叫。
“開火!”
老王在工程部那邊,狀若瘋癲地咆哮起來。
“趙振宇!我操你媽!你還在等什麼!開火!用我們所有的武器!把它給我轟成渣!”
“武器係統無法鎖定!它……它沒有實體!”武器官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
“那就用邏輯炸彈!用悖論!就像林一先生做的那樣!”
“沒用的!”
鄭濤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所有人的怒火。
他死死地盯著主屏幕。
屏幕上,那片代表著林一意誌的金色代碼,正在劇烈地閃爍,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製,光芒正在被一點點地吞噬。
“它就是悖論本身。”鄭濤的聲音乾澀,“它由我們所有的負麵邏輯構成,我們用邏輯去攻擊它,隻會讓它變得更強大。”
“那怎麼辦?”趙振宇的聲音,低沉得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就看著它,把我們兄弟的墓碑,一塊一塊地拆掉?”
“虛無”的觸手,終於,落在了那個吧台上。
那個用馬赫總工的靈魂築成的,整個酒館的基石。
【記憶?】
那個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近乎於嘲弄的意味。
【對已消逝信息的非精確性重複提取。】
【每一次提取,都會產生損耗和扭曲,最終,隻會留下一具名為‘懷念’的,空洞的軀殼。】
【結論:一種對熵增定律的,徒勞的反抗。】
【毫無……意義。】
“嗡——”
那個沉默、厚重的吧台,猛地一震。
表麵上那些如河流般流淌的紋路,開始變得模糊,僵硬。
那股被時間壓縮了億萬年的,溫暖而厚重的氣息,正在飛速消散。
它正在變回……一塊冰冷的,沒有故事的,死物。
“不……不要……”
癱在地上的孫淼,看著這一幕,眼中流下了血淚。
他伸出手,仿佛想穿過舷窗,去抓住那些正在消散的故事。
“馬赫總工……他喜歡喝最劣質的合成酒精……他總說那玩意兒有家的味道……”
“他……他答應他老婆,要帶她去看土星……”
“他的吧台……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孫淼語無倫次地,絕望地,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