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昭昭與哥布林們被暗門中湧出的強大水流卷入後，隻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水流的力量逐漸減弱，他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
洞頂的熒光藤曼並非全然鮮活，有些藤蔓中段已褪成灰白，像老人的銀發，光核表麵凝結著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會碎成星塵；垂落的藤影在石壁投下晃動的光斑，卻掩不住石壁上縱橫的龜裂紋——那些裂縫深可及指，縫中填滿了海沙與碎貝，顯然是千百年前海水退去後留下的遺跡。地麵的黑色石頭被磨得發亮，卻在鏡麵般的光滑下藏著無數細如蛛網的劃痕，像是被歲月的砂紙反複打磨過，銀線鑲嵌處已有多處剝落，露出底下暗青色的石體，如同褪色的月光。
黃昭昭仔細端詳著這些雕刻，發現它們描繪的大多是一個魚人種族——靈渦渦漩族的生活場景。雕刻中的魚人尾鰭翻卷處，石麵水紋邊緣泛著淺黃的風化痕跡，像是被時間漂白的海浪；持武器戰鬥的個體，螺旋紋鱗片間卡著細碎的貝殼殘渣，某些刃口甚至缺了邊角，露出底下粗糲的石質，仿佛那場戰鬥的餘波至今仍在崩解石壁；儀式淺槽裡的淡金色粉末早已板結成塊，表麵裂開蛛網狀的縫隙，槽壁刻著的祈福符文被磨得模糊，唯有中央深凹的掌印清晰如初，像是無數次朝拜者的觸碰讓此處石質愈發溫潤。魚人耳垂的珊瑚墜飾，雕刻的流蘇尖端已殘缺不全，戰鬥者利齒間卡著極小的海草化石，慶典者嘴角的弧度邊緣泛著鹽晶般的白點，像是笑容在時光中慢慢結晶。
哥布林們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他們瞪著綠豆般的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口中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咕嚕聲。哥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觸摸著洞壁上的雕刻，指尖觸到尾鰭震顫的刹那，石麵簌簌落下幾星銀粉——那是當年鑲嵌的熒光礦物，如今隻剩殘跡；更深處傳來的並非活水流動，而是類似沙漏的沙沙聲，像是石壁內部的歲月正在簌簌崩塌，驚得哥二指尖沾著的銀粉都抖落在地，在黑色石麵上劃出幾道轉瞬即逝的光痕。
“這應該是某個魚人種族的遺跡。”黃昭昭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空間裡回蕩，帶著一絲敬畏。回聲撞在布滿裂痕的洞頂，震落幾片粘在藤曼上的貝殼碎片——那是遠古海洋生物的甲殼，不知何時嵌進了藤蔓，隨著碎片墜落，能看見藤曼接觸石壁的根部已石化，像被時間釘死在曆史的幕布上。飄落在哥五帽子上的光羽碎屑，湊近看竟是極小的魚形光斑，邊緣模糊如同褪色的記憶，轉瞬便融入他帽子的絨毛裡。
他們沿著洞壁緩緩前行，發現前方出現了一條寬闊的通道。通道兩側同樣布滿了雕刻，不過這次雕刻的內容更多是關於靈渦渦漩族的信仰。漩渦核心的螺旋紋路間，填色的靛藍顏料早已剝落，露出底下石麵的天然紋理，像是時光在強行擦除某種秘密；魚人首領額間的藍色寶石，邊緣的金屬嵌座已鏽蝕成孔雀藍，寶石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卻仍倔強地鎖著一絲微光，仿佛在死守某個即將湮滅的信念；托舉卵狀物體的魚人掌心，石質因長期接觸魔力而泛著琉璃般的光澤，可指縫間積著的海泥，已硬化成黑色的痂，顯示最後一次朝拜後再無人清理。最令人心驚的是，某幅壁畫的角落，層層疊疊的雕刻下竟露出半隻人類手掌的淺浮雕——那顯然不屬於魚人的五指，被後來的雕刻刻意磨去了大半，隻餘模糊的指節，像是文明更迭時被掩蓋的血痕。
隨著深入通道，寒意裡混著潮濕的石腥氣，石壁下半截布滿青苔狀的斑塊，實則是千萬年滲水留下的礦物沉積，呈現出珊瑚般的枝狀紋路；哥五法杖磕在地麵時，震出的不僅是回響，還有石縫裡溢出的細沙，那是海底沉積物在石壁中沉睡的證明。若有若無的嗡鳴更顯蒼涼，仔細分辨，竟像是無數個重疊的古老語言片段，被歲月磨成了齏粉，隻剩震動的餘韻在石脈間遊蕩。
終於，他們來到了通道的儘頭，一個寬敞的大廳出現在眼前。穹頂的星辰雕刻，許多銀線已氧化成深灰，星星的眼睛蒙上了霧狀的翳，如同失明的守望者；海浪光帶不再流暢，某處缺口處的光紋斷斷續續，像是被掐斷的時光之流；貝殼風鈴的魚骨支架早已石化，貝殼表麵布滿細密的凹坑，那是深海壓力留下的印記，每當光核明滅，發出的不再是清響，而是類似舊齒輪轉動的咯吱聲，仿佛連聲音都老了。
大廳中央，矗立著一座高大的雕像，魚人雕像的尾鰭螺旋紋裡卡著海百合化石，鱗片邊緣崩落的缺口處，能看見底下石質泛著與地表不同的暗紅，像是凝固的血液；三叉戟的符文蝕痕更深了，某些筆畫已完全斷裂，露出的凹槽裡積著鳥糞般的白色斑塊——那是空氣中的礦物質逐年沉澱的結果；黑寶石眼睛的瞳孔位置，不知何時被鑽了個極細的孔，孔口泛著鐵鏽色，仿佛曾有淚水般的液體從中滴落，在雕像基座上積成褐色的斑痕。
黃昭昭帶領哥布林們圍繞著雕像轉了一圈，試圖找到一些線索或者寶貝。然而，除了這些精美的雕刻和雕像外，整個大廳空空如也，當他們靠近基座時，亮起的銀線並非全然明亮，某些段落已無法發光，連成的漩渦圖案缺了邊角，像個不完整的古老契約；雕像鱗片的微光隻亮起了三片，便如將熄的燭火般明滅兩下，基座邊緣的水痕印記，細看竟是層層疊疊的刻痕——那是無數代魚人用尾鰭掃過留下的磨痕，最深處已能看見石芯，如同歲月在大地上刻下的年輪。
空氣裡漂浮著細不可察的石屑，那是千萬年自然侵蝕與魔法衰變的產物，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噬時光的碎片。當哥三的木盾再次磕在地麵，發出的聲響比之前更悶，像是被曆史的厚重感吸收了鋒芒——這個被海水遺棄的空間，正用每一道裂痕、每一粒浮塵訴說著，什麼是比海洋更永恒的，文明的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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