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的血管裡流淌著牧人的血,骨子裡刻著草原的規矩。
可當親眼看見新事物讓家裡的氈包暖和了,阿媽的風濕病得到了醫治,腰包裡也變得更鼓以後,他心底那杆秤早已悄悄傾斜。
這正是當林玘提議讓他帶祁明遠走訪草原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的緣由。
在他眼裡,祁明遠要寫要拍都無妨,隻是這草原上的改變,就像熬奶茶,火候急不得。
至少得讓牧人們親眼見證,就像太陽能板讓蒙古包通上電燈,無人機幫他們數清散落的羊群,手機裡的天氣預報能避開突如其來的白毛風一樣。
牧民實實在在見識到了新鮮事物對他們帶來的好處,若是空談什麼“記錄文化”“保存傳統”,結果連個治牛羊的藥都弄不來,誰願意對著鏡頭唱那首祖傳的牧歌?
這些道理在巴圖心裡轉了千百回,卻一個字也沒對祁明遠說。
他是草原上長大的牧人,骨子裡刻著祖訓,從不為外人出謀劃策。
巴圖望著祁明遠,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外來者,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捧著筆記本的學者,舉著錄音筆的音樂采風人。
他們來了又走,帶走了草原的故事、牧人的歌聲,卻從未真正留下什麼。
而另一些漢人不同,他們開著卡車送來太陽能板,手把手教牧民們用無人機放牧,在風雪來臨前發來預警。
他們不帶走一片雲彩,卻讓草原的日子亮起了電燈。
林大夫就是最好的例子,起初牧民們對這個外來的醫生充滿戒備,直到他治好了連薩滿都束手無策的頑疾。
更難得的是,他不僅會給人看病,連牲畜的疑難雜症也能妙手回春。
去年那場突如其來的疫病,要不是林大夫連夜配藥,巴圖家的羊群怕是都要遭殃。
還有那個看似文弱的小黃專家,剛來時蹲在草地上擺弄菜苗的樣子,活像隻笨拙的旱獺,惹得牧人們直搖頭。
“我們祖祖輩輩吃肉喝奶長大的,”老那順當時就杵著套馬杆嚷嚷,“你這漢家姑娘懂什麼草原的規矩?”
可就是這個被笑話的丫頭,硬是讓賽裡木湖畔的蒙古包裡飄出了炒青菜的香味。
如今連最倔強的額吉都念叨:“小黃專家種的菠菜,我家那小子吃了臉蛋跟蘋果似的。”
說著還要撩起袍子,給旁人看孫娃子圓潤了不少的胳膊。
這些年來,他們來了整整三個牧草枯榮的輪回,送來藥品、太陽能板和蔬菜種子,卻連一碗奶茶都不肯多喝。
額吉們塞給他們的奶豆腐,也總會被悄悄放回蒙古包的供桌上。
可眼前這個拿著筆記本的漢人作家不一樣,他的眼睛太亮,像夜裡的手電筒直直照著人。
問題太多,連母羊下崽的細節都要追問。
巴圖看著他蹲在草地上記錄的樣子,就像看見一隻盤旋的獵隼,不是在守護羊群,而是在計算著從哪裡俯衝才能叼走最肥美的羔羊。
祁明遠收起筆記本,也沒有在繼續剛才那個話題,而是向巴圖詢問:“我們接下來是要去您剛才說的那個地方嗎?”
“不,接下來我們去那邊!”巴圖說著,指著前方那個小山包,“林大夫交代過,讓我帶你好好走一走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