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刮過殘破的關隘,卷起地上混著黑血的雪沫,嗚咽著穿過龍骨長城巨大的裂隙。紫晶祭壇的光芒早已熄滅,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邊緣殘留著焦灼的痕跡和結晶化的紫黑色物質,無聲訴說著那場撼動天地的犧牲。
蕭燼醒來時,喉嚨裡堵著腥甜的鐵鏽味。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土炕上,身下墊著粗糙的草席。陽光透過糊著厚厚油紙的窗戶,吝嗇地灑下幾縷昏黃的光線,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劇烈的悶痛,仿佛整片肺腑都被無形的鎖鏈捆縛、撕裂。他掙紮著想坐起,卻發現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異常艱難。
“彆動。”一個沙啞卻熟悉的聲音傳來。
洛桑坐在炕沿,原本失明的左眼此刻被一條染血的鮫綃覆蓋,新生的琥珀色右眼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靜,卻也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哀慟。她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褐色藥汁,小心翼翼地遞到蕭燼唇邊。碗是粗陶的,邊緣還有缺口。
“這是…哪裡?”蕭燼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
“長城腳下,一個廢棄的烽燧堡。沈清璃找到的。”洛桑的聲音很低,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三天…蕭燼的意識逐漸回籠。祭壇的強光,寒漪決絕的眼神,龍翼展開時帶起的風,還有那刺入心口的龍皇角…最後是溫晚虛影溫柔又悲傷的話語,以及身體被撕裂又強行融合的劇痛…寒漪!
他猛地想撐起身,卻被胸口那如同火山爆發般的劇痛狠狠按了回去,眼前一陣發黑,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腥甜更甚。
“她…”蕭燼死死抓住洛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琥珀色的藥汁濺出幾滴,落在草席上,洇開深色的斑點。他死死盯著洛桑那隻完好的琥珀色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否定的可能。
洛桑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蓋住了翻湧的情緒。她沒有掙脫,隻是任由他抓著,那隻覆蓋著鮫綃的左眼似乎也在微微顫抖。沉默,在這狹小、破敗的空間裡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隻有蕭燼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風聲。
“她選擇了…她的道。”良久,洛桑才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龍髓融入了三生之子心口的花瓣,淨化了湧出的魔氣,強行關閉了深淵裂口…代價是…她的龍皇血脈徹底失控,完全龍化…被…帶走了。”
“被誰?!”蕭燼目眥欲裂,胸中翻騰的不僅僅是傷痛,更有焚儘一切的怒火。
“龍族。”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沈清璃斜倚在門框上,她的冰晶之軀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原本晶瑩剔透的冰藍色澤變得黯淡渾濁,仿佛隨時都會崩碎。她手中提著一個粗糙的水囊,眼神複雜地看著炕上形容枯槁的蕭燼。“就在深淵裂口被強行封閉,光芒最盛的那一刻。幾道極其強大的龍息降臨,為首者…是敖欽。他們用鎖龍鏈縛住了完全龍化的寒漪,撕裂空間,瞬間消失。”
敖欽!那個抽取洛桑血脈的龍族長老!那個在九龍窟現身的幕後黑手!蕭燼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草席上,他卻渾然不覺。胸腔裡,那朵由寒漪龍血與他烽燧之血交融催生出的紫金雙生花紋,此刻如同烙印般灼燒著,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仿佛在提醒他失去之痛。
“三生之子呢?那孩子…或者說,溫晚?”蕭燼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卻冷得像冰。
洛桑輕輕搖頭,覆蓋著鮫綃的左眼轉向虛空:“融合的最後關頭,溫晚的命格之力化作金線,一部分穩定了九州核心的裂縫,另一部分…似乎融入了那孩子的本源。深淵封閉的瞬間,那孩子…或者說溫晚的意誌…化作一道流光,裹挾著尚未完全穩定的九州核心,遁入了長城地脈深處…消失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洞感,仿佛在感知著什麼常人無法觸及的層麵。“我能感覺到…它還在長城之下,但極其虛弱,在沉睡…在…修複。”
蕭燼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的劇痛和翻湧的無力感。寒漪被龍族帶走,生死未卜;三生之子溫晚)沉入地脈,狀態不明;九州核心勉強被修複,但隱患仍在;而他自己,體內充斥著混亂的力量——溫晚的命格殘餘、三生之子的本源碎片、還有那該死的金光人影初代烽燧之主的殘魂)在識海中虎視眈眈。他的身體像一座破敗的戰場,經脈寸寸欲裂,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巨大的負擔。
“我們…怎麼辦?”洛桑的聲音帶著一絲茫然和不易察覺的依賴。失去了鮫人皇陵的指引,失去了“欲之魄”的部分力量,新生的琥珀瞳雖然帶來了某種奇特的感知力,卻也更清晰地映照出世事的殘酷與自身的渺小。寒漪的犧牲,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所有人心頭。
沈清璃將水囊扔給洛桑,冰晶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活下去。然後,找到龍族,把寒漪奪回來。或者…找到徹底修複九州核心的方法,完成她未竟之事。否則,她的犧牲毫無意義。”她的話語冰冷直接,卻像一把重錘敲在蕭燼混沌的思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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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奪回來…完成她的事…
這三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蕭燼死寂的心湖裡微弱地閃爍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是漫長而痛苦的煎熬。蕭燼的身體恢複得極其緩慢。那場融合帶來的創傷遠超想象,不僅僅是肉體,更深達魂魄。金光人影在他識海中不斷低語,蠱惑他接受初代的力量,去“奪回屬於烽燧之主的榮光”,去“糾正後世的錯誤”。每一次低語都如同毒蛇噬咬,讓他頭痛欲裂,心神搖曳。而胸口的紫金雙生花紋,則在他情緒劇烈波動時,尤其是想起寒漪時,散發出陣陣灼熱,仿佛寒漪殘留的意誌在無聲地抵抗著那來自遠古的侵蝕。兩股力量在他體內拉鋸,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
洛桑幾乎寸步不離地照顧他。她用新生的琥珀瞳辨彆藥草,用僅存的微弱控水能力凝出潔淨的水源,笨拙地熬煮苦澀的湯藥。她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他痛苦掙紮,在他被金光人影折磨得冷汗涔涔時,用冰涼的手指輕輕覆上他的額頭,那微弱的、屬於鮫人皇族的寧靜氣息,竟能帶來片刻的舒緩。她覆蓋鮫綃的左眼,有時會滲出淡淡的珍珠色光暈,似乎在默默感知著遠方地脈的脈動。
沈清璃則成了唯一的哨兵和情報來源。她的冰魄之軀傷勢嚴重,無法遠行,但憑借著對冰霜的絕對掌控,她將這座廢棄的烽燧堡打造成了一個臨時的冰霜堡壘,隔絕了大部分外界探查。她偶爾會外出,帶回一些零碎的消息:長城崩塌造成的恐慌正在蔓延,朝廷的軍隊在混亂中試圖接管殘破的關隘,江湖上流言四起,有人說看到了真龍降世又被抓走,有人說皇陵地宮噴湧魔氣,也有人說看到了雪霄宮和藥王穀的弟子在附近出沒…巫儺殿的人則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廢墟間遊蕩,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一天深夜,風雪驟急。蕭燼在又一次與識海中金光人影的激烈對抗後,精疲力竭地陷入昏睡。洛桑守在他身邊,琥珀瞳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恒定的光芒。突然,她覆蓋鮫綃的左眼猛地一跳,一股強烈的悸動傳來。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共鳴?一種來自遙遠東海方向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龍吟悲鳴!那悲鳴中充滿了痛苦、憤怒和一種被強行壓製的…古老威嚴。
她猛地站起身,衝到窗邊,不顧風雪推開一條縫隙。寒風裹著雪片灌入,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她凝望著東南方漆黑的天際,覆蓋左眼的鮫綃無風自動,珍珠色的光暈劇烈閃爍。
“怎麼了?”沈清璃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像一道幽影般出現在洛桑身後。
洛桑沒有回頭,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肯定:“是寒漪!她在東海…她在痛苦…她在呼喚!”
“呼喚?”沈清璃皺眉。
“不是用聲音…是血脈!是龍皇血脈的共鳴!”洛桑猛地轉過身,琥珀瞳中光芒大盛,“我能感覺到!敖欽他們把她帶回了東海龍宮!他們…他們在對她做什麼!很痛苦!”
仿佛是印證她的話,炕上昏睡的蕭燼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他胸口的紫金雙生花紋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一股灼熱狂暴的氣息不受控製地彌漫開來,將炕上的草席瞬間點燃!蕭燼無意識地嘶吼出聲,那聲音裡充滿了龍族的憤怒與痛楚!
“蕭燼!”洛桑驚呼著撲過去,試圖用微弱的鮫人水汽撲滅火焰,安撫他體內暴走的力量。
沈清璃臉色凝重,雙手迅速結印,冰冷的寒氣瞬間籠罩土炕,壓製住火焰和那股暴戾的氣息。她看著在痛苦中掙紮的蕭燼和焦急的洛桑,冰晶般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決斷。
“東海…”沈清璃的聲音像淬了冰,“龍潭虎穴。”
“我們必須去!”洛桑斬釘截鐵,琥珀瞳中燃燒著堅定的火焰,“她需要我們!”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威嚴、帶著無儘滄桑感的聲音,直接在蕭燼混亂的識海中響起,蓋過了金光人影的蠱惑低語,如同洪鐘大呂:
“欲救龍皇,先尋‘歸墟淚’!它在東海之眼,鮫人祖塚的最深處!那是唯一能平息龍皇血脈暴走,抵禦‘化龍祭’侵蝕之物!”
聲音戛然而止。蕭燼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赤金、紫黑與琥珀三色光芒瘋狂交織,最後歸於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他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單衣,胸口的花紋依舊滾燙,卻不再是失控的狂暴,而是一種被強行點燃的、冰冷的決絕。
他看向洛桑,看向她那隻覆蓋著鮫綃、卻仿佛能穿透萬裡汪洋感知到寒漪痛苦的左眼,聲音嘶啞卻清晰無比:
“東海…歸墟淚…”
洛桑的琥珀瞳驟然收縮。鮫人祖塚!那是所有鮫人皇族血脈的最終歸宿,也是絕對的禁地!傳說中埋葬著初代鮫人皇,守護著東海最深、最黑暗的秘密——“歸墟之眼”!那裡是連龍族都不敢輕易踏足的絕域!
“那裡…有去無回…”沈清璃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蕭燼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身體。他抹去嘴角溢出的血絲,眼神銳利如剛剛磨礪的烽燧刃,胸口的紫金花紋仿佛呼應著他的意誌,光芒內斂,卻透出磐石般的堅定。
“那就闖出一條活路!”他的目光掃過洛桑,掃過沈清璃,最終投向窗外風雪肆虐的、通往東方的黑暗,“把寒漪…帶回來!”
寒風卷著雪花,從破窗湧入,吹動三人染血的衣袂。烽燧堡外,是無儘的黑暗與風雪。而希望,如同風中之燭,微弱卻倔強地指向那波濤洶湧、龍影蟄伏的——東方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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