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泥之彆:當她的衣袂拂過風時,我連抬頭的勇氣都在發抖
精舍門口的喧囂還沒散去,周執事正帶著幾個外門長老和內門弟子說話,聲音不高,卻透著小心翼翼的恭敬。陽光斜斜地灑在青石板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排虔誠的信徒。
我縮在那棵老槐樹下,離人群遠遠的,像塊不起眼的石頭。
懷裡的吱吱大概是被外麵的動靜吵到了,小腦袋從衣襟裡探出來,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精舍門口的人。它的小爪子扒著我的衣服,時不時發出兩聲細弱的“吱吱”聲,在周圍的喧鬨裡,幾乎聽不見。
我用手按了按它的腦袋,把它塞回懷裡:“彆亂看,老實待著。”
小家夥委屈地蹭了蹭我的手心,沒再亂動。
我的目光,卻控製不住地飄向精舍門口。
陳明靜已經進去了,門口隻剩下她帶來的那幾個內門弟子,還有周執事和外門長老。可我總覺得,那扇緊閉的木門後麵,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氣息——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藥草味,是一種清冷的、乾淨的、帶著淡淡靈力波動的氣息,像雪後初晴的山巔,讓人不敢靠近,又忍不住想仰望。
“沈小虎?”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點不耐煩。
我猛地回頭,看到一個穿著內門服飾的年輕弟子正皺著眉看我,腰間的玉佩在陽光下閃著光——那是內門弟子的身份象征,比外門弟子的佩劍還管用。
“是我,師兄。”我趕緊站直身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後背的傷口牽扯著疼了一下。
“周執事說你會來?”他上下打量著我,眼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視,像在看一隻擋路的蟲子,“就是你?那個幾次從妖獸爪下活下來的雜役?”
“是。”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
鞋是雜役院發的粗布鞋,早就磨破了底,腳趾頭都快露出來了,上麵還沾著從亂石崗帶來的泥和草屑。
“嘖。”他咂了咂嘴,語氣裡的嫌棄更濃了,“看著也不怎麼樣嘛,瘦得跟個猴似的,身上還有傷,周執事怎麼會選你?”
我沒說話。
說什麼呢?說我命硬?說我靠一塊破石頭保命?在這些真正的內門弟子麵前,這些話隻會引來更多的嘲笑。
“行了,跟我來吧。”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轉身往精舍旁邊的一間小柴房走去,“你的活計就是守著這裡,負責給陳師姐她們傳遞消息,沒事彆往精舍跟前湊,聽見沒有?”
“聽見了,師兄。”
我跟在他身後,腳步放得很輕,儘量不發出聲音。
路過人群時,不少人看了過來。
外門弟子的眼神裡帶著好奇和幸災樂禍,大概覺得我這雜役能被分到“護衛隊”,純屬走了狗屎運,現在被內門弟子呼來喝去,活該;雜役們的眼神裡則帶著點同情,還有點“果然如此”的了然——我們這樣的人,注定隻能在泥裡打轉,哪配靠近那樣的雲端人物?
趙三胖也在人群裡,他看到我被內門弟子訓斥,張了張嘴想過來,卻被旁邊一個外門弟子瞪了一眼,嚇得趕緊縮了回去,低下頭假裝看地麵。
我心裡沒什麼波瀾。
早就習慣了。
在雜役院長到十五歲,什麼樣的白眼和嫌棄沒受過?趙三胖搶我窩頭時的得意,劉管事克扣月錢時的刻薄,外門弟子路過時的無視……這些早就把我的臉皮磨成了厚繭,尋常的輕視,根本刺不破。
可今天不一樣。
今天的輕視,是和陳明靜放在一起的。
是在看到她白衣勝雪、禦劍而來的風姿之後,是在聞到她走過時那清冷乾淨的氣息之後,是在意識到我們之間那道鴻溝之後。
這輕視,像根細針,紮在厚繭下麵最嫩的肉上,不疼,卻麻得人心裡發慌。
那間小柴房果然名副其實,又小又破,裡麵堆著些雜物,牆角結著蜘蛛網,地上還有老鼠跑過的痕跡。
“你以後就住這兒。”帶我來的內門弟子指了指牆角的一堆乾草,“陳師姐她們有什麼需要傳遞的消息,會來找你;外門有什麼事要報給陳師姐,也由你轉達。記住,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彆給我們內門丟人,更彆惹陳師姐生氣,明白嗎?”
“明白。”我點點頭。
“這是陳師姐她們今天的行程安排,你先熟悉一下。”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扔給我,“傍晚她們要去黑風林邊緣勘察,你負責帶路,把她們領到三號哨所附近的峽穀,那裡是最近妖獸出沒最頻繁的地方。”
我撿起那張紙,上麵的字跡娟秀有力,顯然出自女子之手,大概是陳明靜身邊的女弟子寫的。上麵列著幾條路線,還有幾個需要注意的警戒點,標注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腰間的儲物袋裡掏出一件東西,扔給我,“穿上這個,彆穿著你的破雜役服晃悠,看著礙眼。”
是一件外門弟子穿的青色勁裝,雖然有點舊,還有幾處補丁,可比我身上這件洗得發白、沾著血汙的雜役服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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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師兄。”我接過勁裝,手指觸到布料時,有點發燙。
“彆給我丟人就行。”他哼了一聲,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下,回頭警告道,“對了,陳師姐她們不喜歡靈寵在跟前晃悠,把你懷裡那玩意兒處理掉,或者藏好了,彆讓她們看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又黑又破的柴房裡。
懷裡的吱吱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嚇得縮成一團,小爪子緊緊抓著我的衣服。
我摸了摸它的頭,低聲說:“彆怕,我不會處理掉你的。”
把小家夥塞進懷裡,讓它儘量貼著我的肚子,這樣外麵看不出來。然後我脫下身上的雜役服,換上了那件青色勁裝。
衣服有點大,袖子和褲腿都長了一截,我卷了卷,勉強能穿。可穿在身上,總覺得彆扭,像偷了彆人的東西。
我走到柴房門口,借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光,看了看自己的樣子。
還是那張臉,顴骨上的疤沒遮住,下巴上還有點沒洗乾淨的泥。眼神裡的怯懦和不安,藏都藏不住。穿上外門弟子的衣服,不僅沒讓人覺得精神,反而更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滑稽又可憐。
我歎了口氣,轉身回到柴房,坐在那堆乾草上,拿出那張行程安排,一遍遍地看著。
三號哨所附近的峽穀……我去過幾次,那裡地勢險要,兩邊是陡峭的懸崖,中間隻有一條窄窄的路,確實是妖獸出沒的好地方。上次遇到影貓的地方,離那裡不遠。
讓我帶陳明靜她們去那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雙手,粗糙,布滿老繭和傷痕,是搬靈米、砍柴、練拳磨出來的。
而陳明靜的手呢?
一定是纖細、白皙、柔軟的吧?握著劍時能揮出斬斷妖獸的劍光,拿起筆時能寫出娟秀有力的字跡,絕不會像我這樣,連件乾淨的衣服都穿不整齊。
我們之間的距離,比黑風林到青雲宗主峰還遠。
她是天上的月亮,清冷、明亮、遙不可及。
我是地上的塵埃,卑微、渺小、隨風飄散。
這種認知,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澆到腳底板,把我心裡那點微不足道的期待和激動,澆得透透的。
傍晚時分,精舍門口傳來動靜。
我趕緊從柴房裡出來,站在離精舍幾步遠的地方,低著頭,不敢往前湊。
陳明靜帶著她的弟子出來了。
她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青色勁裝,長發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腰間佩著那把上次見過的長劍,劍鞘是黑色的,上麵鑲嵌著幾顆細小的藍寶石,在夕陽下閃著光。
沒有了白衣勝雪的仙氣,卻多了幾分英姿颯爽的銳氣,像一朵在寒風中綻放的青竹,挺拔、堅韌、帶著不容侵犯的鋒芒。
她身邊的五個內門弟子也都換了勁裝,手裡握著法器,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顯然是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人呢?”一個男弟子問道,目光在周圍逡巡。
“在這裡,師兄。”我趕緊上前一步,低著頭,“我是負責帶路的沈小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有審視,有輕視,有好奇,還有……漠然。
陳明靜也看了過來。
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很輕,卻讓我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
後背的傷口突然疼了起來,大概是太緊張,牽扯到了舊傷。
“嗯。”
她隻發出一個淡淡的音節,聽不出情緒,然後就移開了目光,看向遠方的黑風林方向,語氣平靜地說:“走吧,早點去早點回。”
“是,師姐。”
幾個內門弟子應聲,跟在她身後。
我趕緊跟上,走在最前麵,刻意拉開了幾步距離。
不敢走太快,怕跟不上她們的腳步;又不敢走太慢,怕耽誤了時間。隻能保持著一個尷尬的速度,像個笨拙的木偶。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們的影子挺拔、整齊,我的影子佝僂、歪斜,像個多餘的標點符號,擠在一行優美的詩句裡。
路上很安靜,隻有腳步聲和風吹過樹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