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的“觀微”
演武場的風突然靜止了。
不是真的無風，而是沈小虎的感知已經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他的瞳孔蒙上一層淡淡的銀霧，尋常人眼中狂暴的拳風，在他“洞察”狀態下的視野裡，正被分解成無數流動的銀色絲線。這些絲線是氣流的軌跡，是力量的脈絡，是蠻山每一寸肌肉收縮時帶起的能量漣漪——它們在空氣中高速震顫，發出隻有沈小虎能聽見的嗡鳴。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個呼吸都變得無比清晰。沈小虎能“看”到蠻山拳鋒前端的氣流如何被撕裂，那些被拳頭推開的空氣分子，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向四周逃逸，在拳頭上形成一道短暫的真空帶。他甚至能分辨出哪些絲線是真正蘊含力量的主力，哪些隻是肌肉繃緊時帶起的虛勁——就像暴雨中真正能打濕衣襟的，從來都隻是那幾滴最密集的雨珠。
“嗬……嗬……”
蠻山的喘息聲在耳邊放大，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沈小虎的目光穿透他賁張的肌肉，落在那些深藏在皮肉下的經脈上。暗紫色的“黑煞真氣”正在血管裡奔湧，每一次流轉都讓蠻山的皮膚泛起淡淡的黑氣，而在這些氣血洪流中，沈小虎捕捉到了幾個關鍵的節點——那是氣血轉換時必然出現的短暫停滯，就像奔騰的江河總會在轉彎處放緩流速。
最讓他在意的，是蠻山右拳距自己胸口還有半尺時的細微變化。
右臂三角肌的肌肉纖維正在以極快的頻率收縮，可就在即將達到頂峰的刹那，沈小虎看到其中一縷銀色絲線突然出現了極其微弱的震顫。這震顫來自肱三頭肌深處的一道舊傷瘢痕，三年前被妖獸利爪撕裂的筋膜，至今仍會在發力過甚時產生微不可查的粘連——這粘連會讓拳頭的前衝之勢出現半息的遲滯，時間短到連蠻山自己都無法察覺，卻足夠了！
沈小虎的心臟在胸腔裡沉穩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與丹田的“炁”形成奇妙的共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骼在發出輕微的嗡鳴，那是身體在為即將到來的極限動作做準備。藏在袖中的左手悄然握緊，七枚墨玉針的針尾在袖口輕輕碰撞，發出隻有他能聽見的輕響。
“觀微步！”
他在心中低喝一聲，身體突然做出了一個違背常理的動作。
脊柱像被無形的手擰轉，腰椎以一個近乎脫臼的角度向右側彎折，肩胛骨隨著這個動作向後突起，在青衫上頂出一個尖銳的弧度。這姿勢本該帶來劇烈的疼痛，可沈小虎的每一寸肌肉都像被精心打磨過的弓弦，在極限拉伸中爆發出驚人的韌性——這是他在青雲山後山的懸崖上，對著瀑布練了整整兩年的成果，為的就是在最狹窄的空間裡找到閃避的可能。
左腳尖精準地落在一塊凸起的碎石上，那枚石礫恰好能承受他全身的重量，又不會因受力過大而崩裂。右腳則像被春風吹動的柳葉，貼著地麵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布鞋與青石板摩擦時發出“刺啦”一聲輕響，那聲音在沈小虎耳中，與“觀微步”心法記載的節奏分毫不差。
整個滑步快得像一道青煙，卻又精準得如同用尺量過。
蠻山拳頭帶起的勁風擦著沈小虎的衣襟呼嘯而過，青色的布袍被氣流掀起，露出裡麵白色勁裝下緊繃的腰腹。那道勁風裹挾著碎石和塵土，刮得沈小虎的臉頰生疼，可他的身體始終保持在拳風的邊緣——既沒有浪費力氣遠離，也沒有絲毫接觸，就像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中，永遠踩著浪尖最安全的那條線。
“好快的步法！”
貴賓席東側傳來一聲低呼，說話的是個穿著灰袍的老修士。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緊了腰間的玉佩——這步法看似簡單，實則每一步都踏在力量轉換的間隙，每一次轉身都卡在對手重心轉移的刹那，沒有成千上萬次對著木樁、對著飛箭、對著暴雨的演練，絕不可能將時機和空間的掌控做到如此極致。
老修士想起三十年前，曾見過青雲宗一位長老施展類似的步法，那時那位長老已年過百歲，而眼前這個少年，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
“嘭！”
悶響在演武場中央炸開，像半空響起一聲驚雷。
蠻山的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沈小虎剛才站立的位置，五根粗壯的指骨陷入白玉石板，激起的衝擊波讓周圍丈許內的碎石都跳了起來。三寸深的凹坑在拳下形成，那些被秘法加固過的青石，此刻像鬆軟的泥土般向內塌陷，裂紋從坑底向四周蔓延，像一朵突然綻放的黑色花朵。
蠻山的拳頭上沾滿了石屑，他能感覺到反震的力道順著手臂上傳，讓整條胳膊都微微發麻。可他沒有絲毫喜悅，隻有越來越濃的驚愕——本該血肉模糊的場麵沒有出現，他的拳頭砸中的，隻有一塊冰冷的石頭。
“人呢？”蠻山低吼著轉頭，銅鈴大的眼睛裡寫滿了暴躁。
看台上，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所有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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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宗弟子們臉上的笑容僵在原地，最前排那個剛才還在吹噓“三拳必分勝負”的少年，此刻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嘴角的涎水順著下巴滴到衣襟上都渾然不覺。西側的賭坊區域更是一片混亂，一個絡腮胡莊家手裡的算盤“啪嗒”掉在地上，紫檀木的框子摔裂成三段，算珠滾落一地，其中一顆滾到看台邊緣，墜落到演武場中央的碎石堆裡。
誰都沒想到，這個靈根駁雜、連基礎法術都練不精的青衫少年，竟然能避開蠻山凝聚了十年苦修的全力一拳。那些押注蠻山贏的修士，此刻都像被抽走了魂魄，有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主看台上，趙元昊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碧螺春的熱氣在他眼前氤氳，模糊了他狹長的眼睛，可沒人能忽略他微微皺起的眉頭。這步法……不像青雲宗尋常的“隨風步”，少了幾分飄逸，多了幾分近乎刻板的精準，仿佛每一步都經過精密的計算。他想起去年在宗門秘典裡見過的記載，有一種失傳的“入微步”，便是以觀察對手破綻見長，難道……
“有點意思。”趙元昊低聲自語，指尖在茶杯邊緣輕輕一彈，青瓷杯壁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像在為剛才那記精妙的閃避伴奏。
而此時的沈小虎，正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
滑步的慣性還在延續，他的身體像一枚被旋轉拋出的銅錢，貼著蠻山粗壯的腰側繞動。青衫的下擺掃過蠻山腿上的護膝，帶起一片細密的灰塵，這些灰塵在他的“洞察”視野裡，正以緩慢的速度飄落，每一粒塵埃的軌跡都清晰可見。
兩人的距離在飛速縮短，一尺，八寸，五寸……不足一尺了！
沈小虎能聞到蠻山身上濃烈的氣息——那是黑石寨特有的黑石粉味道，是常年浸泡藥浴留下的苦澀草藥味，是汗水蒸發後殘留的鹽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來自他指甲縫裡尚未洗淨的妖獸血。這些氣味在空氣中交織，形成一種屬於體修的、充滿力量感的味道。
他的目光越過蠻山寬厚的肩膀，落在對方右肩後方的位置。那裡的黑色勁裝因為肌肉的賁張而繃緊，在第七根肋骨對應的地方，有一道極淺的褶皺——那是蠻山呼吸時必然出現的起伏，也是“黑煞煉體訣”運轉時，氣血循環最薄弱的節點之一。
沈小虎的右手悄然從袖中探出，蒼白的手指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指尖的“炁”正在凝聚，像一顆被壓縮到極致的鋼珠，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震顫。他沒有急於出手，隻是讓指尖保持在距離蠻山後背三寸的位置，等待著最佳的時機——那個氣血流轉到節點、呼吸即將轉換的刹那。
蠻山還在為轉身的遲滯而惱怒，他能感覺到身後傳來的輕微氣息，卻沒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沈小虎不過是仗著步法靈活躲得快，隻要自己穩住身形，再出一拳定能將這隻滑溜的小老鼠砸扁。他深吸一口氣，準備擰身反擊，胸腔擴張的瞬間，後背那道褶皺突然變得更深了些。
就是現在！
沈小虎的瞳孔裡閃過一絲銳芒，所有的銀色絲線在這一刻彙聚成一點。他能“看”到蠻山體內的“黑煞真氣”正在向丹田回流，後背那處節點的防禦力量正處於短暫的低穀，就像退潮時露出的灘塗，脆弱得不堪一擊。
繞步的動作即將結束，沈小虎借著最後的慣性，將凝聚了全身“炁”與精神力的指尖，對準了那道褶皺的中心。
距離，不足半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重新加速，而沈小虎的指尖，正帶著破開一切防禦的決心，向著那處致命的節點，緩緩落下。
看台上，陳明靜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她能感覺到沈小虎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決絕的氣息，那是一種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擊之上的孤注一擲。演武場的風再次流動起來，吹動著她鬢角的碎發，也吹動著場中那根即將創造奇跡的指尖。
蠻山的反擊已經啟動，粗壯的左臂帶著風聲向後橫掃，可他的動作在沈小虎的“觀微”視野裡，慢得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
勝負，隻在這轉瞬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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