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啞父的警示
暮秋的雨絲帶著寒意，斜斜地織入炁之穀。穀中那條貫穿東西的溪流漲了水，裹挾著幾片金黃的落葉奔湧向前，青灰色的“炁”在水麵流轉，將雨絲折射成細碎的光帶。
炁虎踩著木屐，蹲在溪邊的青石上，看啞父用竹篾修補漁網。啞父的動作很慢，枯瘦的手指捏著竹篾，每一次穿插都精準得如同丈量過，竹篾在他掌心仿佛有了生命，自然而然地交織成細密的網眼。青灰色的“炁”隨著他的呼吸在指尖明滅，像與穀中的萬物進行著無聲的共鳴。
“啞父，你看這個！”炁虎突然拍手，青灰色的“炁”從他掌心湧出，在水麵凝成隻巴掌大的小船，船上坐著用“炁”捏成的小人。小船順著溪流漂出丈許，竟真的在湍急的水流中保持著平穩。
啞父抬起頭，鬥笠的竹簷滴落雨水，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他望著那隻“炁”之小船，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輕響，枯瘦的手指在青石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還畫了條波浪線——那是他獨特的讚美方式。
炁虎笑得更歡了，正想再玩些新花樣，卻見啞父的動作猛地僵住。
他手中的竹篾“啪”地斷成兩截，斷口處滲出極淡的血珠。啞父猛地站起身，鬥笠下的目光投向穀外的天空，原本平靜如枯木的氣息劇烈波動起來，像平靜的湖麵投入了巨石。
“啞父？”炁虎收起笑容，心口的青灰色光點突然發燙，像有根無形的針輕輕刺了下。他能感覺到，雨幕中混雜著一絲異樣的“氣”——陰冷、粘稠，帶著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饑餓感，正透過雲層的縫隙，偷偷窺視著穀中的一切。
啞父沒有回應，他轉身衝向穀深處的黑石群。那片巨石是炁之穀最古老的地方，表麵布滿天然形成的螺旋紋路，傳說在青雲宗立派前就已存在。平日裡啞父總愛坐在最大的那塊黑石下打坐，有時能一動不動地待上一整天。
炁虎連忙跟上，小短腿在泥濘中踩出串串腳印。他看見啞父在那塊丈高的黑石前停下，雙手按在冰冷的石麵上。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啞父的指尖竟滲出殷紅的血珠，血珠落在黑石上，沒有順著石麵滑落，反而像活物般鑽進那些螺旋紋路，沿著脈絡緩緩遊走。
“這是……”炁虎瞪大了眼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啞父的“氣”正順著血液注入黑石，那如枯木般沉寂的生命力在飛速流逝，卻讓黑石上的紋路越來越亮，最終竟透出淡淡的紅光。
隨著最後一滴血珠融入，黑石表麵的紋路徹底亮起，構成了一幅詭異的圖案：
畫麵中央是片扭曲的星空，星辰的軌跡雜亂無章，像被無形的大手揉碎的蛛網。星空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點，細看之下竟都是眼睛，瞳孔漆黑如墨，死死盯著畫麵下方——那裡有團青灰色的光暈，光暈中隱約可見個孩童的輪廓，正被無數細長的黑影纏繞、拉扯。
“那些眼睛……在看我？”炁虎下意識地捂住心口，那裡的“炁”正劇烈跳動，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啞父劇烈地喘息著，身體晃了晃，用手撐住黑石才沒倒下。他轉過身，鬥笠下的目光緊緊鎖住炁虎，那眼神複雜得讓炁虎心頭發緊——有焦急，有恐懼，還有種深沉到化不開的悲傷，像珍藏了千年的老酒，一打開就嗆得人眼眶發酸。
他開始急切地比劃起來：
先是指向黑石上的扭曲星空，雙手做出撕裂的動作；然後彎腰畫出個巨大的漩渦，指尖在漩渦中心反複旋轉，做出吞噬的姿態；接著他指向炁虎的心口，再指向那些黑色的眼睛，最後猛地指向天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嘶吼，聲音沙啞得像是生鏽的鐵片在摩擦。
“天上……有東西要吃我？”炁虎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想起了前世的記憶碎片，那些被幽影之主吞噬的修士，臨死前眼中也有過同樣的恐懼。
啞父重重點頭，又飛快地搖頭，似乎在糾正他的說法。他撿起塊尖銳的石片，在地上飛快地刻畫：
第一幅畫是塊破碎的黑石，上麵布滿裂紋，裂紋中滲出黑色的霧氣——炁虎認出那是永凍深淵的黑石，他在記憶碎片中見過。
第二幅畫是無數黑影從星空中墜落，落在大地上，所過之處草木枯萎，生靈化為乾屍。
第三幅畫是啞父自己，他佝僂著背，擋在青灰色光暈前，手中拿著根斷裂的竹篾，像是在戰鬥。
最後，他畫了個小小的箭頭，從扭曲的星空指向地麵，箭頭末端畫了個問號，旁邊是無數重疊的眼睛。
炁虎看得似懂非懂，但心口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能感覺到，啞父的每一筆都耗儘了力氣，石片劃過地麵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在撕裂什麼無形的東西。
就在這時，啞父突然抓住炁虎的手，將他的掌心按在黑石上。炁虎隻覺一股溫暖而蒼涼的“氣”順著掌心湧入體內，與自己的“炁”纏繞在一起。這股“氣”很微弱，卻異常熟悉，像前世記憶中某個溫暖的懷抱，又像風雨中為自己撐起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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