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縣青嵐繚繞,阮梨雪與王璟顏駕著寬闊的靈劍,如青赤雙虹經天,先後掠過翠屏山脈,尋了處山間清泊,雙雙降下。
劍光斂去,天地重歸清寂,泊水澄澈如鑒,倒映著天光雲影,也映著水邊靜立的素衣仙子。
清風徐來,她如蓮初綻的長裙在寂靜的山色中微微飄動,幾縷被風拂散的青絲,恰好遮掩了那雙翦水秋瞳中,強行壓抑著的情緒。
她就這樣凝望著山水,仿佛要將這景色刻入心底,身後的王璟顏默然佇立,卻不知是在看景,還是在看那人單薄的背影。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唯有風聲低歎,良久,阮梨雪終於壓下了翻湧的心緒,她依舊沒有回頭,隻是向著靜水輕聲問道:
“你可還記得……第一次彆離之際,你還有話未說出口。”
王璟顏聞聲,靜默了片刻,一絲微不可察的苦笑掠過唇邊,隨即化作一聲幾近消散的歎息,輕聲溫和道:
“怎會不記得。”
山間的風露帶著侵骨的寒意,悄然濡濕衣襟。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動了半步,泊水清冷的光華流轉,清晰地映亮了他輪廓剛毅卻久經風霜的側臉,那神色複雜難辨,是追憶,是悵惘。
“彼時在靈田畔,晨光熹微,雲蒸霞蔚,你踏劍淩空而去。”
他的目光穿越眼前的山嵐,投向縹緲的遠方,聲音仿佛浸染了舊日的薄暮餘暉。
“而我立在壟間,腳下是濕潤的靈土,心頭雖有千般言語……卻哽在喉間,最終竟是一字也未能出口。”
阮梨雪的身姿依舊筆直如劍,唯有風過時裙裾細微的搖曳,露出其衣袖中輕輕顫動的指尖,泄露著她的內心也並非絕對的平靜。
王璟顏收回視線,再度沉沉地落在她的背影上,低聲道:
“那時,我還想和你說一句,此去煙波渺渺,前路迢迢,不知再會何期……唯願你珍重萬千。”
他話語微頓,像是要用這須臾的空白,耗儘胸中所有沉寂已久的情愫,正色沉聲道:
“至於心中傾慕,此情……或許是少年慕艾,卻並非一時意氣,亦不是鏡花水月,它深藏在我心底,縱使歲月輪轉,百載千年……亦不會湮滅分毫。”
“然則天道弄人,世易時移。”
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一絲無法挽回的苦澀。
“我曾斷臂殘疾,自此失意落魄,再見之時,已有荊釵在室,此般心意是真……然肩荷人倫,承負如山,不敢移誌,亦是真。”
“你我之間,此心此念,今生今世,便止步於此。”
他的聲音轉為塵埃落定後的寂寥喟歎,似豁達,卻又深埋著不甘的漩渦,再度搖頭低聲道:
“今日剖白心跡,非為尋得半分念想,亦非奢求絲毫回應,隻為……將那段未曾啟齒的塵封,將那份深埋幽篁不見天日的心意,引至這朗朗乾坤之下……”
他深深吸入一口帶著水汽與鬆柏清苦的山風,感受著萬般滋味在心頭湧動,終究開口道:
“而後,於此鄭重作彆,此情此念,皆歸葬於此間……”
他的尾音幾不可聞,輕若歎息,隨風飄散。
湖畔山風都仿佛屏住了呼吸,沉重的訣彆讓空氣幾近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