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行風躺在臥牛寨裡,頭疼了一整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壓在心頭,混混沌沌間,他總覺得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自從王家接管了嶺原地界,把寨子裡大部分流民安置回村,每隔十天半月就有農戶趕著牛車進山送糧,臥牛寨已經很久無需下山打秋風了,日子倒也算得上愜意安穩。
如今寨中留存的,多是些身有殘疾的老人,戰亂奪去了他們的兒女親眷,下了山也難自謀生路,乾脆就在這臥牛寨紮了根,平日裡,他們便進林子摘些山果,挖些坑洞捕些野物,權當打打牙祭。
易行風正揉著額角,強壓那股莫名煩躁思忖著,寨口方向猛地炸開一陣異樣的喧嘩,緊接著,一個老漢便跌跌撞撞衝到他跟前報信:
“大當家!不好了,涇西那群野人打上山門了。”
“野人?”
易行風眉心突地一跳,強壓下翻騰的不適感,隨老漢快步衝向寨門。
登上簡陋的寨牆,他一眼便望見了下方數十名盤發赤腳、臉上塗抹著五彩樹液的漢子。
這些山越漢子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僅套一件汗濕透了的葛布短褂,腋下用來固定的藤繩早已磨得起了毛邊。
他們用草繩纏結的頭發裡斜插著幾片斑斕的鳥羽,腰間圍著的獸皮大多禿了毛,卻透著一股蠻荒之氣。
腰上,要麼係著粗笨的石斧,要麼懸著鏽跡斑斑的短刀,少數幾個背後還挎著長弓。
他們沉默著,冰冷的視線齊齊射向寨牆上的人影,如同林子裡盯上獵物的猛獸。
為首那漢子更是魁偉異常,椎髻上斜斜插著半截森白的狼骨大簪,手腕上帶著古拙的玉石手環,頸間的獸牙項鏈猙獰異常,看那尺寸,怕是取自熊虎之類的大凶之物,最下方還墜著一截指骨做成的骨笛。
他裸露的雙臂布滿了靛青色的繁複紋樣,肌肉虯結,油光發亮,在林間空地的陽光下,顯得尤為駭人。
更遠處的林間,還瑟縮著更多婦孺老幼,他們枯瘦的身影躲藏在陰影裡,偶爾暴露在陽光下的眼神卻如枯井般冷漠。
易行風自幼在涇西長大,一眼便認出這些人全是世代盤踞深山、向來不服朝廷王法也不受宗門管束的山越人。
根本無需刻意放出神識探察,易行風已然從那為首者身上感受到一股洶湧的氣息,雖非正統靈力,卻帶著山越慣用的巫蠱伎倆,鋒芒絲毫不弱於自己。
他強攝心神,運足中氣朗聲喝道:
“我乃此寨寨主,此地乃青禾王家治下!閣下若無要事,還請速速退去,以免傷了和氣!”
話雖說的場麵,易行風的手卻在寨牆垛口的遮掩下,對著身旁一個親信飛快地做了個手勢,示意其速速沿隱蔽小路下山,趕去石橋屯稟報王家執事。
他深知山越人蠻橫無理,向來視信義如無物,當年易家強盛時,曾試圖派人與之交涉,提出用糧食交換他們的獸肉、皮革與礦石,可派去的使者竟被這些凶徒生啖活剝,讓易家顏麵儘失。
這口氣易家豈能咽下?當時便遣了族中修士入山圍剿,易行風本人正是其中一員。
可奈何山越極擅叢林纏鬥,精於使用蛇毒蜂針,又極為精通各種隱蔽陷阱,更將林間劇毒的山菌製成瘴霧毒障。
易家接連折損兩名煉氣期的族人後,也隻能灰頭土臉地铩羽而歸,當了涇西世家大族十多年的笑柄。
寨牆下,那群山越人果然對易行風的警告充耳不聞,兀自用晦澀的語言嘰嘰喳喳吵嚷不休。
幾個脾性暴烈的,甚至掄起石斧便要砸那脆弱的寨門,幸而那為首的大漢並未發令,隻粗暴地一把扯過身旁一個男子的頭發,側耳聽著那人的低語。
那男子麵相與尋常山越有異,相比起來,倒更像是涇西郡常見的楚人模樣。
片刻之後,山越首領猛地扯了扯脖間的獸牙項鏈,將指骨骨笛湊到嘴邊,吹出一聲淒厲刺耳的高音。
那些山越人的喧鬨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隻剩下林中呼嘯的風聲。首領這才將身旁的男子往前重重一推,指著寨牆上的易行風,喉間滾出一連串低沉且難以理解的音節。
那男子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艱難地點了點頭,他咽了口唾沫,強作鎮定地對寨牆上揮手喊道:
“大……大王說了,要你們獻上粟米十五石,鹽巴五甕,醃肉五十斤,今日日落前,必須堆在寨門口,若敢不從,就屠儘山寨,雞犬不留!”
等那男子喊罷,那山越首領目光如毒蛇般掃過寨牆上眾人驚怒交加、隱含懼色的麵孔,滿意地咧嘴狂笑起來,一口森白的牙齒在獸牙映襯下閃著寒光。
他一把將那男子拽回身後的人群中,不顧那男子摔倒在地,再次伸出手指,死死點住易行風,眼中凶殘暴戾之氣幾乎要溢出來。
易行風隻覺自己被一隻陰險毒辣的惡蛟死死盯住,額間細汗止不住地流下,這一刻,他清晰感受到了二人之間的實力差距,毫不誇張地說,若是那山越首領與他近身,不出五個呼吸,他便會成為一具屍骨。
他強行壓下喉嚨裡的腥甜,牙關緊咬,幾乎要將後槽牙崩碎,他知道此刻自己臉上任何一絲軟弱或憤怒,都可能成為對方屠寨的借口。
他必須穩住,必須爭取時間,向山下求救的親信已經出發,現在每一息都是在賭命。
山越首領看到易行風強裝鎮定的樣子,嘴角咧開一個更加殘酷的弧度,仿佛是野獸在玩弄爪下的獵物。
他喉嚨裡發出一串含糊卻飽含嘲弄的嗬嗬聲,不再理會牆頭麵色煞白的易行風,猛地一揮手,對著身後的族人吼了一聲。
那群沉默又凶悍的山越族人立刻行動起來,並未遠離寨門,就在寨牆弓弩射程的邊緣散開,動作麻利地砍伐周圍的矮樹,就地取材,以驚人的速度和默契搭建起一個簡陋卻足以暫歇片刻的營地。
幾堆篝火劈裡啪啦地燃了起來,帶著原始氣息的粗柴煙氣彌漫開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直接將剛宰殺的幾隻小型野獸架在火上烤炙,血腥氣混合著焦糊的肉味飄上寨牆,更添幾分壓抑的蠻荒氣氛。
他們沒有高聲喧嘩,隻是沉默地做著這一切,唯有骨骼被嚼碎的細微聲響和石斧偶爾敲擊木樁的聲音傳來,反而比喧囂更讓人毛骨悚然,這無聲的壓迫,卻如同逐漸收緊的絞索,死死籠罩在寨中眾人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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