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峰下,一陣漣漪般的光華流轉波動,法陣所化的雲霧屏障徐徐消散,宛若被無形之手輕輕撩開的素紗帷幔,露出其後如洗的蒼翠山色。
那光華明滅不定,似水紋瀲灩,又似有萬千細碎符文在其中生滅浮沉,宛若星河倒墜,碎金浮蕩,最終歸於寂然。
王承曦見狀,指尖微動,將那塊溫潤如玉的令符收回儲物袋內,隨即踏上了蜿蜒向上的山石小徑。
自從百峒一戰中,仲母楊霜琦不幸罹難,回到攬月山後,王璟顏便好似封了心門,終日於攬月峰頂長坐,說起來,王承曦上次來探望,還是夏至祀地之時,為請示祭祀事宜而來,卻隻見仲父蕭索背影,默對蒼茫,寂然無聲。
小徑久未有人常行,石階邊緣已生了些許青苔,踩上去略帶幾分濕滑之意。
眼下時節已入初秋,山間本該染上幾分蕭瑟,但攬月山靈氣充沛,峰頂更是靈脈交彙之所,是以小徑兩側的古木依舊枝繁葉茂,奇花異草盎然生長,全然不見半分枯黃頹唐之態。
可王承曦步履匆匆,眉宇間凝著一絲化不開的憂慮,眸光閃爍不定,全然無心流連這仙家景致,隻在心中反複斟酌言辭,暗暗打著腹稿。
百峒一戰中,所得收獲繁多,一部分歸入族庫供家族運轉,其餘則收納至數個儲物袋中,由王璟顏置於宗祠當中,代為看管,以防遭遇不測之禍。
王家先前雖得了百峒三縣之地,卻需要時間整頓消化,新辟的靈田需布設聚靈陣,礦脈要防範百峒妖獸侵襲,短時間內的收益必定難以覆蓋投入。
族庫日益見短,本來靠著江寧城中各家繳納的賦稅,再加上王家參與經營的幾條商路分潤的利潤,勉強還能支撐個一二十載,足以等到百峒礦場興建完畢,可誰能料到,朝廷竟然派了令使……
“世事無常……莫過如此。”
王承曦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加快了幾分腳步。
及至峰頂,視野豁然開朗,但見一株蒼勁的古鬆孤懸於崖邊,但見宗祠對麵,孤鬆下一方青石案,王璟顏早已備好兩盞雲鬆茶。
他麵容清臒,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沉鬱,眼瞼微垂,目光落在蒸騰的茶煙上,聽聞腳步聲近,才緩緩抬眸,那雙昔日銳利如電的眼睛此刻卻波瀾不驚,隻低低道:
“不必行禮了,坐下再談。”
王承曦腳步一頓,仍是規規矩矩躬身一拜,他抬眼悄悄打量,見對方麵色雖平靜無波,卻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疲憊,心中微微泛澀,輕聲喚道:
“仲父。”
言罷,方才起身,不疾不徐地行至茶案旁,斂袍落座。
王璟顏點點頭,臉色未見絲毫波瀾,隻以靈力虛托茶盞送去,輕聲道:
“江寧城上那飛舟我在此地亦有所察覺,觀其形製,不似雲霞飛舟,氣息也與池刹、月璃二宗不同,家主可是為此事而來?”
王承曦接過茶盞,隻見茶湯碧綠,正氤氳著熱氣,頓了頓,頷首低聲道:
“仲父所料不錯,那飛舟主事是吳國朝廷派來的令使,名為司徒鑒。”
王璟顏微微蹙眉,心中思緒流轉,沉聲道:
“青雲郡歸屬吳國許久,怎的從前不曾見過朝廷修士來此……”
王承曦搖搖頭,臉色沉凝更甚,嘴角向下抿著,顯出一絲無奈,低聲道:
“具體緣由尚且未知,不過從那司徒鑒口中的隻言片語推測,應當是先前朝局動蕩,疏鬆了對地方的管製,眼下新王爭權上位不久,國庫必然空虛,這才有此征斂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