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急忙仰起臉,睫毛在燭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是嘉興落下的舊傷。"他咬著下唇扯開衣領,露出一截蒼白的後頸,"每逢變天就..."
黃蓉望著那道蜿蜒至衣領深處的疤痕,心頭驀地一軟。纖指順著少年凸起的脊椎緩緩遊走,卻在觸及某處時聽到一聲抽氣。
"可是這裡?"
"往左...嘶..."楊過突然弓起背脊,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兒,聲音裡摻著幾分委屈,"師娘的手重了..."
"嬌氣。"黃蓉嘴上嫌棄,指尖卻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力道,化作一片羽毛般的觸碰,"這樣呢?"
楊過將臉埋進她裙裾的雲紋裡,悶悶地"嗯"了一聲。上好的綢緞吸走了他聲音裡的顫抖:"師娘待我...真好..."
黃蓉的手突然僵在半空。遠處梆子聲穿透雨幕,她如夢初醒:"都一更了,我該..."
"最後一處!"少年猛地攥住她手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卻在觸及她肌膚時放輕了力道,化作小心翼翼的祈求,"就一下..."
黃蓉順著他的指引垂眸,忽而失笑:"心口疼?這裡我可不會治。"
"能的。"楊過固執地牽引著那隻纖手在自己左胸,單薄衣衫下傳來擂鼓般的心跳,"每次師娘對我冷著臉,這裡就像被針紮著..."
"胡說!我什麼時候對你冷過..."黃蓉倏地抽手,卻在撞見少年眼底狡黠的星芒時怔住,"好啊..."她尾音忽然發顫,"學會跟師娘耍心眼了?"
"句句屬實。"他的眼中帶著夜露的涼意,"師娘袖中的安神香..."聲音漸漸低下去,"比桃花島的九花玉露丸還靈驗..."
"這傷究竟怎麼來的?"黃蓉指尖輕輕描摹著他頸側的疤痕。
少年突然仰起臉,眼裡盛著狡黠的月光:"我想想啊,以前在嘉興追一隻叫蓉蓉的火狐狸,不小心被它撓的?"
"蓉蓉?"黃蓉作勢要擰他耳朵,"好個沒大沒小的徒兒,拿師娘打趣是不是?"
楊過靈活地偏頭躲開,發絲掃過她手腕:"萬物有靈嘛。師娘養的那隻朱羽大將軍,不也成日往我房裡鑽?"
"那愛闖禍的扁毛畜生..."黃蓉輕哼一聲,"既與你投緣,不若你給它取個名兒?"
"徒弟鬥膽,就叫阿刁如何?"
"雕?"黃蓉笑得眼角泛起桃花紋,"它那短喙連核桃都磕不開,也配叫雕?"
楊過突然湊近,溫熱的吐息拂過她耳垂:"是刁蠻的刁——就像它主人。"
黃蓉耳尖一熱,順手將團扇拍在他肩頭:"既然你這般喜歡,明日就把它籠子搬去你屋裡。橫豎它偷你玉佩,啄你窗紗,早該易主了。"
"那可妙極!"楊過眼睛亮得驚人,"這般一來,弟子就是名副其實的"神刁俠"..."
"胡鬨!"黃蓉執扇在他額前虛點一記,檀木扇骨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什麼神雕俠侶的渾話也敢亂說,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少年突然正色,月光在他眉宇間鍍上一層銀輝:"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黃蓉的團扇堪堪停在他額前三寸,扇麵上繡著的桃花在月下泛著微光。她望著少年突然斂去的笑意,那雙向來含笑的桃花眼裡竟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寂寥。
"你這孩子..."黃蓉的聲音忽然輕了幾分,指尖的力道卻不自覺加重,在少年後頸的穴位上按出一道紅痕,"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楊過卻恍若未覺,目光穿過搖曳的桃枝望向夜空:"可惜啊...這輩子怕是遇不到我命中注定的雕兄了。"尾音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黃蓉聞言指尖微頓,力道不自覺地重了三分:"命中注定的雕兄?"
楊過仰頭望向天際,月光流淌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是啊,本該有個展翅三丈的夥伴。就是那種..."他比劃著,"展翅能遮天蔽日,鳴聲可震徹山穀的猛禽,會陪著我闖蕩江湖..."
楊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聽說那神雕有一處山穀絕頂出沒,可惜...這輩子怕是尋不到了。"他笑了笑,將未儘之語化作一聲輕歎,隨風散入月色之中。
夜風拂過,桃枝在他衣袂間投下斑駁的影子。黃蓉忽然發現,這個總是嬉皮笑臉的徒兒,臉龐不知何時已有了成年男子的輪廓。
"你這傻孩子...淨說些沒邊際的。"她故意用扇子輕拍他發頂,力道卻比往常輕了許多。
她終是輕輕揉了揉楊過的發頂,動作溫柔得不像話,"這世間機緣,誰又說得準呢?明日把阿刁給你送去便是。雖不及你說的那隻神雕那樣神俊,好歹..."
話音未落,忽見楊過轉過頭來,眼裡映著漫天星子,亮得驚人。
"師娘說得是。"楊過忽然展顏一笑,眉間陰翳如雲開月明,"待我教會阿刁偷柯師公的桃花釀,那才叫真本事呢!"
"小滑頭,整日裡淨想些歪主意。"黃蓉作勢揚手,廣袖翻飛間暗香浮動。
楊過忽然後撤半步,衣袖在月下劃出銀弧:"師娘且慢——"他指尖虛點黃蓉腕間,"您袖口的金線鬆了。"
夜風驟歇,黃蓉垂眸整斂衣袖,玉簪在月光下泛著清輝:"愈發沒規矩了..."話音未落,忽聽得"哢嚓"輕響——
原是阿刁啄斷了頭頂桃枝,紛紛揚揚的花雨落了二人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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