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如冰的李莫愁,此刻終於開口了,聲音是那清泠泠的調子,如同冰棱相擊,不帶絲毫溫度,卻清晰地穿透了林間的寂靜:
“誰在此裝神弄鬼,所為何來?”
那蹲在地上的紅袍男人仿佛這才驚覺身後有人。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帶著一種被驚擾的不耐煩。
洪淩波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龐,約莫十四五歲年紀,眉目如畫,俊秀得近乎帶著幾分妖異。
“裝神弄鬼?”少年皺了皺眉,似乎對這個詞很不滿。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沾滿泥濘落葉的華麗紅袍下擺。
他挺起胸膛,下巴微抬,用一種理所當然、甚至帶著點倨傲的語氣道:“本座在此開壇講道,點化生靈,何來裝神弄鬼之說?倒是你們,兩個出家道姑,鬼鬼祟祟躲在樹後偷聽本宗師授藝,是何道理?”
“本座?宗師?”李莫愁的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半分笑意,隻有刺骨的嘲諷,“授藝?授給那隻兔子麼?”
少年仿佛沒聽出她話中的譏誚,反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萬物有靈,皆可點化。那兔子雖天資駑鈍,卻也強過……”他的目光在李莫愁和洪淩波臉上掃過,帶著一種審視般的挑剔,“……強過你們這般徒有仙姿玉貌,卻心浮氣躁、吃不得苦的。”
洪淩波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看向師父。李莫愁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哦?”李莫愁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聽你這口氣,倒像是要收徒?”
“收徒?”少年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誇張地擺了擺手,大紅袖袍甩動,“不收不收!你們這樣的,求著拜師,本座也不收!”
“為何不收?”李莫愁向前踏出一步,足尖點地無聲,但那一步卻帶出巨大的壓迫感。
少年似乎被這無形的壓力激得有些煩躁,他眉頭皺得更緊,毫不客氣地大聲道:“為何不收?方才不是說了麼!你們兩個——”
他手指精準地點向李莫愁,“你!美則美矣,卻冷冰冰的跟塊萬年玄冰雕琢的塑像似的!好看是好看,但心思太重,一看就不是誠心向武之人!”
接著,手指又轉向洪淩波,“還有你!俏麗是俏麗,但嬌嬌怯怯,一看就是蜜罐裡泡大的嬌花,受不得半點風霜之苦!”
洪淩波暗暗吐了吐舌頭,心頭一緊。她可記得清清楚楚,上回那兩個不知死活的道士,不過讚了師父一句“好看”,就被師父差點剜了眼珠!眼前這少年如此大膽,竟敢當麵指摘師父……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少年還在叉著腰,仿佛在訓誡不成器的後輩:“練武?那是要吃苦的!要流汗的!要流血掉肉的!更要緊的是——”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真正的習武之人,得有兔的耳朵,鷹的眼睛,狗的鼻子、蛤蟆的皮!”
“總之就是要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心無旁騖,感知入微!你們這細皮嫩肉、仙姿玉貌的,能受得了那份罪?怕不是練個三招兩式就哭哭啼啼要回家!本座收徒,那是要收能傳承衣缽、光大門楣、兼具靈覺與洞察的奇才,不是收來養眼的花瓶!趕緊走趕緊走,莫要擾了本座清修!”
“花瓶?”李莫愁捕捉到了這個指代,冰冷的眸中寒光一閃!
就在少年話音落下的瞬間——
李莫愁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風聲!她搭在臂彎的拂塵仿佛活了過來,銀絲如瀑般驟然炸開!並非攻擊,而是如同千萬條毒蛇的信子,帶著淩厲的勁風,瞬間卷向少年胸前幾處大穴!速度快到隻在洪淩波眼中留下一片模糊的銀光殘影!
洪淩波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師父這是要直接廢了他?!
然而,那少年竟似被嚇傻了一般,麵對這足以洞穿金石的一擊,既不躲閃,也不格擋,隻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還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被自己那過於寬大的袍角絆倒!
嗤——
拂塵銀絲堪堪觸及少年胸前大紅吉服,那淩厲的勁氣卻如同泥牛入海,瞬間消散於無形!
李莫愁的臉色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變化!那並非驚愕,而是一種極致的冰冷與……難以置信的鄙夷!
她的手腕極其精巧地一抖一收,拂塵銀絲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重新柔順地搭在臂彎,仿佛從未動過。但她的目光,卻如同最鋒利的冰錐,死死釘在少年身上。
“經脈空空,丹田如漏,竟無半分內力?”李莫愁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帶著一種被愚弄的森然怒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也敢在此大放厥詞,妄稱宗師,還敢對我們師徒品頭論足?信口雌黃!”
洪淩波也徹底驚呆了!師父方才那一拂塵看似淩厲,實則蘊含了精妙的內勁探查之法。拂塵銀絲如靈蛇吐信,瞬間便能探知對方經脈虛實、內力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