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待郭芙離去，楊過心中惦記著前往神雕穀之事，便信步走出郭府，打算去城中購置些必備之物。
襄陽城內晨霧尚未散儘，街市卻早已熱鬨起來。小販吆喝聲、車馬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楊過卻渾然不覺，隻顧盤算著該備多少乾糧清水，要不要添一柄開山利刃。
正思忖間，忽聞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楊少俠請留步。”
楊過回頭，見一位身著淡藍衣衫的少女盈盈而立，眉目清麗，氣質爽朗。
正是昨日在英雄大會上有一麵之緣的耶律燕。
他當即拱手笑道：“昨日還未來得及謝過耶律姑娘，若非姑娘慷慨出示英雄帖，楊某怕是連英雄大會的門都進不去。”
耶律燕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禮，唇角含笑：“楊少俠客氣了。昨日見你力戰金輪法王，武功之高，令人驚歎。如今我總算明白，兄長為何會敗在你手下，輸得一點不冤。”她目光清亮，語氣坦蕩，顯是真心佩服。
楊過微一拱手，謙道：“在下不過僥幸，借了令兄之力方能取勝。若真與令兄公平較量，並無勝算。”他稍作停頓，又關切問道：“不知令兄現在何處？昨日似乎並未見到他的身影。”
耶律燕聞言輕笑，明眸流轉間已看破楊過的客套。她這位兄長性子剛烈，自那日敗給楊過後便閉門苦修，昨日這般場合自是避而不見。但她也不點破，隻淡淡道：“家兄近來閉關修煉，不便見客。楊少俠若是有緣，日後自會相見。”
楊過恍然道：“原來如此。”
耶律燕微微一笑：“他閉關前將諸多事務托付於我，其中便包括英雄大會的請柬。兄長說經此一敗，方知天外有天，決心潛心修煉。”
她目光明澈，語帶欽佩，“昨日見楊少俠武功精進如斯，更覺兄長決定明智。若他見到你如今的身手，隻怕更要鞭策自己加倍用功了。”
楊過望著她被晨風吹起的衣袂，忽然想起昨日將她擊落池塘，讓她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心下歉然，脫口道：“昨日唐突，實在過意不去。我陪姑娘去買幾身新衣裳，算是賠罪。”
耶律燕聞言，臉上飛起紅暈，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楊過引她走向城中最大的綢緞莊。掌櫃的見二人氣質不凡，忙捧出數套精致成衣。楊過細心挑選，擇定一件鵝黃繡纏枝紋的襦裙、一件海棠紅撒花羅衣並一件月白雲紋綃紗裳，示意掌櫃仔細包好。
結賬時，他瞥見耶律燕目光在一支碧玉簪上停留片刻，便不動聲色地一並買下。
待她換好新衣走出，楊過隻覺眼前一亮——鵝黃襯得她膚光勝雪，海棠紅又添幾分嬌豔。他含笑上前，將碧玉簪遞過。耶律燕微微一怔，低頭淺笑，任由他親手將玉簪簪入鬢間。
二人走出店鋪時，她輕撫簪上流蘇，忽然低聲道：“在我們大遼，男子送女子衣裳發簪，便是定情之意。”
她抬眼望來，眼波盈盈，“楊少俠送我這些…莫非是要與我三生三世都糾纏不清麼？”
楊過頓時語塞，正要解釋自己不知此俗，卻見耶律燕笑容漸斂，眼中泛起朦朧水光。
“可惜…”她聲音輕若歎息，眸光投向遠方，“遼國已亡，這些習俗，也不過是逝水浮煙了。”語聲中帶著難掩的悵惘，“多謝楊少俠贈衣，告辭了。”
說罷，不等楊過回應，她便轉身快步離去。
晨風卷起她新換的裙袂，那支碧玉簪在青絲間微微顫動，映著初升的朝陽，卻襯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格外清瘦孤單，終是消失在長街儘頭的人潮之中。
楊過望著她遠去的身影，一時怔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她那句“三生三世都糾纏不清”的話語，更是在心頭久久縈繞不去。
待他采買完畢回到郭府時，已是晌午時分。
剛踏入庭院，便見黃蓉獨自坐在石桌旁，手中把玩著一根青竹棒，神色若有所思。
她見楊過回來，含笑招手：“過兒，過來坐。”
楊過恭敬行禮後依言坐下：“師娘找我？”
黃蓉將青竹棒輕輕放在石桌上，目光在他臉上流轉片刻，眼神溫和卻透著深意：“過兒，你從桃花島到中原，這半年多來經曆頗多。師娘想問問，這一路走來，你可有什麼感悟？”
楊過略一沉吟，道：“中原武林博大精深，各派武學各有所長。全真教劍法正氣凜然，古墓派武功輕靈飄逸，桃花島武學更是精妙絕倫。但...”他頓了頓，“但我覺得，武功高低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為何而武。”
黃蓉眼中閃過讚許之色：“哦？說來聽聽。”
楊過語氣誠懇，“我見識了郭伯伯鎮守襄陽的赤誠，師娘統籌各派的智慧，還有江湖義士為國為民的擔當，方才明白武功不僅是個人榮辱之事，更關乎家國天下。”
黃蓉眼中閃過讚許之色，又問道：“你如今武功大成，以後有何打算？”
楊過正色道：“武功非為爭強好勝，而當匡扶正義。如今蒙古大軍壓境，襄陽危如累卵，侄兒願儘綿薄之力，與師父、師娘共守襄陽。”
黃蓉滿意地點點頭，忽然起身：“過兒，隨我來後院。”
她信手拾起一根青竹棒，身形倏然一動。
但見竹影繚亂，風聲颯然，棒尖時如靈蛇探首，時如驟雨急落，招招精妙、式式不凡，正是丐幫絕學打狗棒法。
那青竹棒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時而輕靈如風，時而凝重如山。
她演示數招便停了下來，竹棒輕收，問道：“過兒，還記得這套棒法嗎？”
楊過笑稱：“怎麼不記得？當年在桃花島上，我調皮搗蛋，差點被這打狗棒法打斷了腿。”
他聲音低了幾分，眼中掠過一抹複雜的情愫，“如今再看……更是精妙絕倫，攻守兼備，變化莫測。隻是當初隻覺厲害，如今才懂得，這收放之間的分寸……才是最難得的。”
黃蓉聞言微微一怔。
晨光穿過扶疏竹葉，映照在她依舊清麗的容顏上，也落進她忽然柔軟下來的目光裡。
兩人相視不語，卻仿佛一同回到了那片海浪輕拍、桃花紛飛的海島舊年。
那時他是叛逆張揚的少年，她是聰慧犀利的師娘，竹棒起落間看似懲戒，實則藏著她未曾言明的期望與回護。
風過庭院，竹葉沙沙作響，似在輕語那些未曾說儘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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