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西岸,唐軍大營。
氣氛,壓抑得如同墳墓。
泊灼口渡河的慘敗,像一塊巨石,壓在每一個士兵的心頭。
數千名將士,或葬身魚腹,或死於箭下,或在混亂中被自己人踩踏而死。
堆積如山的糧草軍械,被洪水卷走,不知所蹤。
這是東征先鋒營,自成立以來,遭受的第一次,也是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所有的士兵,都垂頭喪氣,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中軍大帳之內,更是愁雲慘淡。
副帥侯君集,這位曾經在朝堂上意氣風發的陳國公,此刻卻如同鬥敗的公雞一般,盔歪甲斜,麵如死灰地跪在地上。
他的身旁,還跪著十餘名參與了渡河指揮的郎將和校尉,一個個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
李承乾,端坐於帥案之後。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案幾上那張由斥候剛剛送回來的,泊灼口戰損報告。
報告上的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剜著他的心。
但臉上的表情,卻平靜得可怕。
越是憤怒,他便越是平靜。這是他兩世為人,早已磨礪出的心性。
李積、李綱、馬周等人,侍立兩側,皆是麵色凝重。
今日,太子殿下,要殺人了。
不殺人,不足以平軍憤。
不殺人,不足以正軍法。
“侯副帥。”
良久,李承乾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得不帶一絲波瀾。
“你,可知罪?”
侯君集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和不甘。
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想說這是天災,想說高句麗人太過狡猾。
但當他對上李承乾那雙冰冷得不含一絲情感的眸子時,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任何的辯解,在絕對的失敗麵前,都是蒼白的。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重重地,叩首在地。
“……末將,指揮失當,致使大軍慘敗,有負陛下重托,有負殿下信任。”
“末將……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侯副帥,你這句話,說得倒是輕巧。”
“你一句‘罪該萬死’,就能換回那數千名,因為你的愚蠢指揮,而無辜慘死的袍澤的性命嗎?”
“一句‘罪該萬死’,就能彌補我大唐軍隊,因此而遭受的巨大損失嗎?”
“‘罪該萬死’,就能讓那些在對岸,正耀武揚威的高麗蠻子,跪地求饒嗎?”
李承乾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嚴厲,一句比一句冰冷!
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侯君集的心上!
侯君集的頭,埋得更低了,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他能感覺到,一股濃烈至極的殺氣,從太子殿下的身上,彌漫開來,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毫不懷疑,下一刻,太子,就會下令,將他拖出去斬了!
“殿下息怒!”
就在此時,行軍長史李積,再次站了出來。
他躬身對李承乾說道:“殿下,侯公爺此次,確有指揮不當之過。但,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初至遼東,對地形、水文皆不熟悉,遭遇此等意外,亦有可原。”
“如今,大軍新敗,士氣低落。若再斬殺主將,恐……軍心更亂啊!”
“還請殿下,三思!”
李積這番話,看似是在為侯君集求情,實則是在提醒李承乾,要以大局為重。
李承乾看了李積一眼,沒有說話。
李積說的是對的。
現在,不是殺侯君集的時候。
侯君集,雖然愚蠢,雖然可恨,但他畢竟是父皇親點的副帥,是兵部尚書,在軍中,還有著不小的影響力。
殺了他,容易。
但殺了之後,如何向父皇交代?如何穩定這支剛剛經曆了大敗的軍隊?
這才是難題。
李承乾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
“李長史所言,不無道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侯君集的身上,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侯君集,死罪,可免。”
侯君集聞言,心中一鬆,剛想叩頭謝恩。
卻聽李承乾接下來的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鑽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