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端起酒杯，對著高陽，遙遙一敬，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高陽。”
“……你，可知，我東征先鋒營中，那個，在此次西域平叛中，立下奇功的羅通，他的妹妹今年多大了？”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突兀。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高陽公主也抬起頭，不解地看著自己這個向來與自己並不親近的大哥。
李承乾，沒有等高陽公主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她與你同歲。也是，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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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有你這般，華麗的宮裝。也沒有，這，滿桌的山珍海味。”
“她的父親，是個老兵。她的兄長，是個大頭兵。”
“她，從十歲起，就要學著操持家務，下地耕田。一雙本該拿繡花針的手，早已被磨起了厚厚的老繭。”
“……前些年，關中大旱，家中無糧。她為了不讓年邁的母親餓死，曾一度想將自己，賣入……平康坊。”
李承乾的聲音，很平淡。
像是在，講述一個，彆人的與他無關的故事。
但，在場的所有人，卻都聽得心中一陣發堵。
“後來，羅通在遼東，立了功，得了賞錢，托人送回家中。她才免於淪落風塵。”
“再後來，孤在江南，推行新政。羅通，又成了‘天下糧行’的功臣。孤，便做主，將他一家老小，都接來了長安，並，在‘互助會’中，為他妹妹，尋了一份，教導女童，識字算數的差事。”
“……前幾日，她托人給孤，送來了一封信。”
李承乾，看著高陽公主，笑了笑。
“信中，她沒有謝孤的恩典。”
“隻是，問了孤，一個問題。”
“——她說，殿下，這天下是否所有的女子，都隻能依靠父兄，與未來的夫君，才能活下去？”
“——女子，難道就不能像男人一樣，用自己的雙手，去掙一份，屬於自己的……前程嗎？”
死寂！
整個偏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的人，都被這個，來自一個最底層的，農家少女的，充滿了“離經叛道”氣息的“叩問”，給徹底地，震住了！
李治，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長樂公主，更是聽得呆住了。
而高陽公主，那雙本已，黯淡無光的眸子裡，卻猛地，爆發出了一團，前所未有的……火焰！
是啊！
女子難道，就隻能依靠男人嗎？！
難道就隻能，被當做一件“物品”，被隨意地賞賜，嫁接，用來鞏固男人們的權力嗎？！
這個問題，同樣也問到了，她這個大唐公主的……心坎裡！
李世民，看著自己那兩個，同樣陷入了沉思的女兒。
又看了看，那個隻是平靜地喝著酒，仿佛隻是隨口講了一個故事的……李承乾。
李世民那顆，本已充滿了怒火的帝王之心，第一次被一種全新的，他從未思考過的……命題，給擊中了。
他，忽然發現。
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去關心過，自己的女兒們，她們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而李承乾，則在此時，緩緩地，站起了身。
李承乾對著李世民，躬身一拜。
“父皇，兒臣有些醉了。想先行告退。”
李承乾沒有再去看高陽公主一眼。
隻是，在，與高陽公主，擦肩而過之時。
用一種，隻有他們兄妹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地，說了一句。
“婚姻，是交易。但，人生，不是。”
“妹妹，若是真的覺得，這宮牆太高。這命運，不公。”
“三日後，午時，可來，我格物院的‘女子師範堂’，看一看。”
“那裡，或許有一個，與這深宮，完全不同的……”
“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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