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當白日裡那喧囂沸騰的格物院第一工坊,終於在星光下沉寂下來時,位於涼州城中心的都督府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書房之內,氣氛緊張而肅穆,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墨香與燈油燃燒的味道。
這裡已經成為了太子李承乾應對長安危局的最高作戰指揮室。
沒有憤怒的咆哮,也沒有憂心忡忡的歎息。
在經曆了最初的情緒爆發後,李承乾已經進入了一種高度專注、絕對理性的工作狀態。
他深知憤怒無法擊敗敵人,隻有更周密的計劃,更強大的實力,才能將對手,連同他們那腐朽的世界觀,一同碾得粉碎。
他並沒有選擇一個人埋頭苦寫。
一個人的智慧終究有限,而一個高效的團隊,卻能爆發出幾何倍數的能量。
“馬周,李恪。”李承乾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在這間靜謐的書房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在。”
“大哥,我在。”
馬周與李恪,一文一武,肅立在他的麵前,神情專注,等待著指令。
“我們分工合作。”李承乾指著麵前那張巨大的書案,上麵已經鋪滿了雪白的宣。
“一份足以顛覆時代的奏對,不僅僅需要振聾發聵的思想,更需要無可辯駁的證據和清晰易懂的呈現。孤,一個人做不完。”
他看向馬周:“賓王,你博覽群書,文筆老道。”
“由你,負責將孤的思路,用這個時代最嚴謹、最無可挑剔的官方語言,進行整理和潤色。”
“同時,連夜調集格物院所有項目的卷宗!孤需要最精確的數據!水泥工坊的月產量,每一座橋梁、每一段溝渠消耗的物料與節省的人力;屯田兵團換裝曲轅犁後,相對於去年秋收的增產比例;火器營每一次實彈測試的射程、威力和炸膛率……所有的一切,孤都要!這些冰冷的數字,將是戳穿他們謊言最鋒利的刀!”
“臣,遵命!”馬周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他即將參與的不僅僅是撰寫一份奏疏,更是在為一種全新的治國理念,構建起它最初的骨架。
李承乾的目光,又轉向李恪:“理論和數據,還不夠直觀。”
“孤要讓父皇,讓滿朝文武,親眼‘看到’我們的世界!你立刻帶領一隊親兵和最得力的畫師,去格物院!將我們的水力鍛錘、高爐、還有你最熟悉的三段擊戰法示意圖,全部繪製成最精美的工程圖紙!”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鄭重:“還有,孤需要你,親手製作一個‘天地儀’!不用太複雜,能清晰地演示出,日、地、月三者運轉,從而形成日食與月食的原理即可!這件東西,將是我們的殺手鐧!它將代替孤,在太極殿上,親口告訴那些滿口‘天人感應’的腐儒,什麼才叫真正的‘天道’!”
“是!大哥!我保證,天亮之前,完成任務!”李恪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一陣潮紅。這種能親手創造,親手驗證真理的感覺,遠比在長安城裡,參與那些虛偽的宮廷宴會,要讓他感到熱血沸騰!
“好。”李承乾最後說道,“而孤,將負責這篇奏對,最核心的骨——它的靈魂!”
分工完畢,三人立刻行動起來。
整個都督府,如同一台被啟動的精密戰爭機器,開始高速運轉。
書房之內,李承乾負手而立,麵對著窗外的沉沉夜色,他的思緒,卻早已穿越了千年的時空。
他口中緩緩地,用最樸素的語言,講述著那些顛覆性的觀點。
馬周則奮筆疾書,將那些“白話”,轉化為一篇氣勢磅礴、邏輯嚴謹的煌煌巨文。
“破題,便要開宗明義。此奏對,便命名為——《臣請為天下格物者正名疏》,或可簡稱為,《格物論》!”
“開篇不談孔孟,不語怪力亂神。便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起筆。何為天?何為地?非是神明之居所,乃物質之構成。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日升月落,四季更替,此為天道之恒常,非因人君之德行而變。故,君子之道,不在祈求上天之垂憐,而在順應天道之規律……”
“何為格物?格,窮究也。物,萬物也。格物,便是窮究萬物之根本規律。此,非奇技淫巧,乃‘上體天心,下利萬民’之無上大道也!為何?因天道無情,卻亦至公。水火無情,善用之,則可煮飯取暖,興修水利;濫用之,則可釀成洪澇火災,生靈塗炭。格物之道,便是教化萬民,如何去‘善用’這天地間的偉力……”
書房外,李恪已經帶著人,在庭院裡點起了巨大的火把。
他一邊指揮著工匠,用木頭和銅片,搭建著那個簡陋卻意義非凡的“天地儀”,一邊命令畫師們,將一張張巨大的圖紙,鋪在地上,用最精細的筆觸,描繪著那些鋼鐵巨獸的雄姿。
時間在一筆一劃,一言一語中飛速地流逝。
當東方的天空,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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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注定將要震動整個大唐帝國,甚至改變整個華夏文明走向的奏對——《格物論》,終於完稿了。
馬周放下已經酸麻無比的手腕,看著那數千言的奏疏以及旁邊堆疊如山的,由數據報告和工程圖紙組成的附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眼中充滿了震撼與疲憊。
這篇奏疏,已經完全超出了他過往所有的認知。
它就像一柄鋒利的巨斧,從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硬生生地將儒家那套包裹了整個世界的天人體係,劈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尤其是奏疏中,那一句畫龍點睛的論斷,更是讓他,在記錄下來的時候,都感到了靈魂的戰栗。
“儒者,安人道也;格物者,察天道也。不知天道,何以安人道?!”
這句話,太過霸道!也太過……誅心!
它沒有否定儒家的作用,反而承認了其“安人道”的價值。
但卻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將“格物”所代表的“天道”,抬到了一個淩駕於“人道”之上的,更高的維度!
這,就是降維打擊!
而在這篇奏疏的結尾,李承乾更是布下了一個,讓所有對手都將寢食難安的最淩厲的“殺招”。
他利用自己精準到可怕的天文學知識,在奏疏的末尾,附上了一段“預言”。
“臣,以格物之道,演算天體之規律,鬥膽預言:貞觀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三,午時三刻,於長安之地,可見日偏食。屆時,天狗食日,日輪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