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日,一封蓋著黑蠟印的密信悄無聲地擱在了李明案頭。信紙糙得硌手,墨跡透著股潮濕的黴味,李明指尖撚著信角展開,才掃了兩行,眉頭就擰成了疙瘩,指節捏得信紙發顫。
他盯著信上“索拿進京,交有司嚴查”的字樣看了半晌,忽然抬手拍了下案幾,木案發出沉悶的響聲。“去,速速請錢大人過來。”他衝門外喊了聲,聲音裡帶著壓不住的火。
錢守庸是踩著雨停後的積水來的,青布官靴沾了泥點,月白長衫下擺也濕了一角,卻仍不忘把褶皺的袖口理平了才進門。下人收起雨傘,他整理了下官帽上的烏紗,見李明背對著窗站著,背影硬得像塊鐵板,便輕咳一聲:“雨勢剛歇,聽下人說將軍找我,可是京師有什麼消息了?”
李明猛地轉過身,把密信甩在桌上:“你自己看吧!半路滅口之事崇禎那老小子已有所察覺,要拿咱們進京問罪,錦衣衛已經在路上了。”
錢守庸拿起信紙,手指捏著紙邊,生怕弄皺了似的。他看得極慢,眉頭一點點蹙起來,最後捏著信紙的手微微發顫,卻仍強撐著文人的體麵,隻是聲音發緊:“我早……早說過周懷仁那檔子事太紮眼,可你偏要動他。如今聖旨一下,錦衣衛提輯來拿你我,這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李明抓起茶盞灌了口涼茶,茶沫子沾在他剛續起來的胡須上也沒顧,“他以為派幾個錦衣衛就能綁了咱們?我早琢磨著了,咱們低調太久了,是該好好秀一下肌肉,讓他知道知道這湖廣的地盤,不是他朱由檢一紙聖旨就能收回去的。”
錢守庸把信紙輕輕放在案上,指尖在桌邊點了點,像是在盤算什麼:“將軍的意思是……硬抗?可咱們畢竟是朝廷命官,陛下有朝廷大義的名分在,公然抗旨,怕是會落人口實,失了人心。”
李明冷笑一聲,手指在桌麵上重重一點,木案發出“篤”的一聲悶響:“誰說是硬抗?你當我麾下這五個師是紙糊的?單說底下的大頭兵,每月薪資就是二兩銀子,班長翻倍,軍官更不必說——就這一個師,每月光人員薪資就得耗去五十萬兩,逢年過節的犒賞還沒算在內。軍械、夥食、彈藥、被裝哪樣不需要銀子?就算不打仗,養活一個師一年也要至少一百五十萬兩白銀!朝廷這些年來一共才給撥了幾個錢?還不都是我費儘心力辦屯田、辦銀行、賣軍火掙錢養的嗎?崇禎想憑一張紙就收回去?做夢!”
他忽然起身,踱到牆邊掛著的湖廣輿圖前,手掌按在武昌城的位置:“我這湖廣總兵的差事要是沒了,指望朝廷給他們發軍餉?像其他營兵那般軍餉被上官克扣、拖欠、貪墨,底下弟兄們能答應?他們跟著我出生入死,還不是為了每月到手的那幾兩實實在在的養家糊口的餉銀?沒有真金白銀,這五個師可不是朝廷能隨便拿捏得住的。到時候就是全軍請命,將士們‘自發’護主,弄不好打殺幾個不長眼的錦衣衛提輯也是可能的,你說我這個被解職的戴罪總兵,能攔得住嗎?”
錢守庸拈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卻仍蹙眉道:“話雖如此,可將士‘自發護主’四個字,終究是險招……”
“險招?”李明猛地回頭,目光掃過案上的密信,“比起被錦衣衛提輯綁進京裡砍頭,這險招至少能讓咱們站著說話!從武昌北上京師這一路之上匪寇橫行,將士們感念你我平日的照拂,自發保護我們北上進京不過分吧?這五個師六萬五千多號人向京師開進,崇禎老兒他能坐得住金鑾殿?他要是還想讓自己的龍椅坐的安穩,就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為了個周懷仁,逼反了咱們這班手裡拿刀的。”
錢守庸拈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亮意,卻仍沉吟道:“將士‘自發’……這說法倒是能避開抗旨的名頭,隻是五個師全部北上恐怕湖廣就空虛了……。”
“隻是恐嚇一下朱由檢而已,真要北上兩個師足以讓龍椅易主。”李明俯身湊近,聲音壓得低,“密信裡不是說朝廷還派了個五軍都督府裡當差的肖國平來接周懷仁的位子嗎?我查了下,這就是個靠溜須拍馬混上來的貨。他想來摘桃子?沒門。”
他頓了頓,指尖在案上劃了個圈:“明天我就上表,說軍餉虧空,裁撤第四、第五師。”
錢守庸聞言,端起茶盞的手晃了下,茶水濺出幾滴在袍角,他卻顧不上擦,急道:“裁撤?那可是你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家底!這……你能舍得?”
李明無奈地歎了口氣:“唉,舍不得也得舍啊,這不都是錢鬨的嘛。你也知道,養兵耗費巨大,我實在有些負擔不起了。”他話鋒一轉,眼中閃著精光,“不過,明麵上是裁撤,暗地裡是讓他們化整為零,散到湖廣各衛所去。那些衛所早就被周懷仁這些蛀蟲蠶食成空殼子了,正好讓咱們的人去取代那些敲骨吸髓的指揮使、千戶、百戶,成為衛所的各級骨乾。對那些衛所的軍官進行清算,讓他們把侵吞的軍田都吐出來,重新分給軍戶們。農忙時組織軍戶屯田種糧,農閒時就組織他們操演,不出一年,湖廣衛所就能重獲新生。”
錢守庸眼睛慢慢亮起來,拈著胡須的手也不抖了,他站起身踱了兩步,忽然撫掌道:“妙哉!此乃‘藏兵於衛’之策啊!既解了軍餉之急,又能暗中積蓄力量,待到來年,二十萬勁旅暗藏湖廣衛所,崇禎即便有朝廷大義,又能奈我何?”他說著,臉上終於露出幾分輕鬆。
李明拿起火折子,“嗤”地一聲點燃密信,火苗舔著信紙卷成黑蝴蝶,他看著灰燼飄落在腳邊,冷笑道:“崇禎想拿我開刀?他也得掂量掂量,這湖廣的水,到底有多深。”
窗外的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錢守庸望著李明的側臉,忽然覺得這位將軍雖出身行伍,然而心思之縝密,竟比朝中那些文官大佬還要多出幾分彎彎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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