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哭戈壁的風,名不虛傳。
它不像鎮北關的風那樣是直來直去的猛牛,這裡的風,更像是一把無形的,布滿了鋸齒的銼刀,從四麵八方,不知疲倦地打磨著這片土地上的一切活物。
吳儘忠和他的一萬禁軍,已經在這把銼刀下,被磨了整整五天。
出征時的意氣風發,早已被吹得無影無蹤。
那身在京城足以讓百官側目的亮銀鎧甲,如今成了最惡毒的刑具。
白天,它像一個鐵籠,把太陽的毒辣儘數吸納,蒸烤著裡麵的血肉之軀;
夜晚,它又變成了一塊冰坨,貪婪地吸走身體裡最後一絲熱氣。
“水……將軍,水不多了。”副將的嘴唇乾裂得像是被火燒過的樹皮,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吳儘忠看了一眼自己的水囊,那裡麵隻剩下不到三口的量。
他舔了舔同樣乾裂的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腔裡彌漫開來。
“傳令下去,每人每日,限水半囊。告訴弟兄們,再堅持一下,斥候來報,穿過前麵那片沙丘,就能看到阿古拉的王帳了。”
這句謊言,他自己都不信。
五天了。
他們像一群沒頭的蒼蠅,在這片一望無際的黃色煉獄裡打轉。
彆說阿古拉的王帳,他們連一根蠻夷的毛都沒看見。
斥候派出去幾十波,帶回來的消息永遠是同一個:前方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隊伍的士氣,已經低落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
那些曾經在京城鬥雞走狗,以天子親軍自居的士兵,此刻一個個都成了蔫了的茄子。
他們歪歪斜斜地靠在駱駝上,眼神空洞,臉上的表情混合著疲憊、絕望和一種被愚弄後的憤怒。
他們開始懷疑了。
懷疑那個給他們指路的李瓊,懷疑那個信誓旦旦的吳將軍,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要離開京城的安樂窩,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送死。
“將軍,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一名年輕的校尉,鼓起勇氣問道。
他的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此刻卻被風沙雕刻得滿是滄桑。
吳儘忠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放肆!”他厲聲嗬斥,聲音卻因為缺水而顯得有些外強中乾。
“軍機大事,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動搖軍心,再有下次,軍法處置!”
那校尉被他一喝,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
但吳儘忠知道,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每個人的心裡,瘋狂地生根發芽。
他看著這支曾經光鮮亮麗,如今卻狼狽不堪的軍隊,心中第一次湧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他猛地想起了李瓊。想起了那個年輕人在他出征前,為他斟酒時那張真誠的臉。
那張臉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吳儘忠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自己會瘋掉。
……
與吳儘忠的絕望不同,在距離風哭戈壁數百裡之外的另一片草原上,李瓊和他的一百名黑甲騎士,正像一群融入了夜色的狼,無聲無息地穿行著。
他們沒有駱駝,也沒有笨重的輜重。
每個人都騎著兩匹耐力極佳的草原馬,輪換著騎乘,以保持最快的速度。
他們的食物,是風乾的肉條和炒熟的米粉,隻需要一點水就能下咽。
他們的水源是沿途那些被斥候營提前標記好的,隱秘的地下泉眼。
李瓊拉下麵具,嘗了嘗風中的味道。
“有羊糞和奶茶的腥味。”他平靜地說道:“最多還有三十裡。”
他身後的百人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默默地檢查著自己的武器。
馬刀的刀刃,被塗成了黑色,在月光下不會反光。
弓弦上,早就搭上了一支三棱破甲箭。
他們是李瓊從鎮北軍數十萬將士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死士。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與蠻夷有著血海深仇,每一個人,都能在馬上完成各種匪夷所思的動作。
他們不是軍隊,他們是一把手術刀,一把即將精準地切開敵人心臟的手術刀。
又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一片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是一片龐大的營地,無數的帳篷,如同草原上長出的灰色蘑菇,綿延數裡。
營地的中央,是一頂格外巨大的,用白色狼皮拚接而成的王帳,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
“到了。”
李瓊勒住馬,一百名騎士在他身後,瞬間停下,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人。
他抬起手做了幾個簡單的手勢。
身後,立刻分出兩支十人小隊,如同鬼魅一般,朝著營地的兩側摸了過去。他們的目標,是馬廄和糧草堆。
李瓊則帶著剩下的八十人,靜靜地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著。
他在等風。
草原的夜,風是最好的朋友。
一刻鐘後,營地的東邊和西邊,幾乎在同一時間,燃起了兩道衝天的火光。
緊接著,便是戰馬受驚後的淒厲嘶鳴和人群的驚呼。
“走水了,馬廄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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