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驛站的銅漏滴答作響,韓昉盯著案頭積灰的議和文書,指節捏得發白。
自踏入燕京地界已過旬日,金國使團帶來的三百匹戰馬在馬廄裡都掉了膘,而大宋方麵始終以“皇帝龍體欠安”為由,將他們困在此處。
“大人,該用膳了。”
隨從捧著食盒小心翼翼踏入房中,卻被韓昉一把掀翻。
瓷碗碎裂的聲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韓昉抓起狐裘大步邁出,羊皮靴踏過滿地狼藉,“備馬!本官今日定要討個說法!”
官道上寒風裹挾著細雪,韓昉的坐騎踏碎冰棱疾馳。
遠遠望見張憲府邸朱漆大門,他猛地勒住韁繩,馬嘶聲中翻身落地,腰間玉佩在暮色裡劃出冷光。
守門士卒見狀,忙不迭跑去通傳。
“韓尚書,什麼風把您吹到我府裡來了?”張憲倚著門廊含笑相迎,玄色錦袍上金線繡的雲紋隨著動作輕晃。
他身後的銅爐正煨著沉香,嫋嫋青煙在廊下織成朦朧的紗幕。
韓昉壓抑著怒氣,抱拳行禮卻難掩眼底鋒芒:“張將軍,敢問貴國陛下聖體可安?我等滯留燕京多日,不知何時能啟程前往汴京?”
話音未落,他的餘光瞥見廊下兩名親衛手按刀柄,心中愈發篤定這是場刻意拖延的戲碼。
張憲抬手虛引,示意韓昉入內:“托大宋祖宗庇佑,陛下龍體已愈。”
他接過侍女奉上的茶盞,輕吹浮沫,“隻是陛下體恤貴使鞍馬勞頓,特命議和使團來燕京與諸位洽談。”
茶湯在盞中泛起漣漪,韓昉瞳孔驟縮。
宋帝竟主動議和?這與半月前拒不接見的態度判若兩人。
他死死盯著張憲嘴角的笑意,試圖從那抹從容裡找出破綻:“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張憲將茶盞重重擱在檀木幾上,震得杯碟輕響,“議和隊伍與嶽帥同行,明日便能抵達。韓尚書大可安心。”
韓昉喉頭滾動,喉結上下滑動。他望著張憲身後牆上懸掛的《千裡江山圖》,畫中山川壯麗,卻無端讓他想起燕京城外綿延的宋軍營帳。
拱手告辭時,他的掌心已沁出薄汗,靴底碾過青磚的聲音都帶著幾分倉皇。
翌日卯時三刻,燕京南門傳來陣陣馬蹄聲。
韓昉登上驛站望樓,隻見旌旗蔽日,嶽飛的銀槍在朝陽下寒光凜凜。
他眯起眼睛,看著議和隊伍中那頂八抬大轎——禦史中丞的儀仗,雖不合規製,卻也彰顯出大宋對議和的重視。
“大人,宋使已入驛站。”
隨從氣喘籲籲跑來稟報。韓昉整了整衣冠,快步下樓。
驛站正廳內,秦檜麵色疲憊地靠在椅上,而嶽飛卻匆匆離去,說是要召開軍事會議。
“長途跋涉,諸位辛苦了。”
韓昉望著秦檜眼下的青黑,心中竟生出幾分共情。
他想象著宋使穿越千裡冰霜而來,與自己這般被困燕京的焦灼相比,倒像是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