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金彈子勒住韁繩時,胯下的烏騅馬不安地刨著蹄子,鐵掌在泥地上刮出火星。
他仰頭望著前方山坳間揮舞的黑色令旗,旗麵上那朵猩紅的狼頭圖騰在風中扭曲,像極了王俊今早臨行前塞給他的那張牛皮地圖——圖上標著宋軍營地空虛的標記,墨跡還帶著潮氣。
“阿骨達的旗號不會有錯。”
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流星錘。
那錘頭足有三十斤重,常年握持的地方被磨得發亮,映出他皺眉的倒影。
陽光穿過林間縫隙,在他鑲滿銅釘的頭盔上跳躍,卻照不亮他眼底深處的疑雲。
身旁的親衛遞過水囊,他卻沒接,反而策馬上前幾步,直到能看清令旗手盔甲上的鎏金紋路。
那是完顏部特有的狼首紋,與阿骨達頭盔上的雕飾分毫不差。
“可王俊……”他喉頭滾動,想起那個降金的宋將昨夜的信誓旦旦。
王俊捧著酒碗,唾沫星子濺在地圖上:“金彈子將軍放心!宋軍除了宋帝趙翊那點鐵甲衛,其餘都是紙糊的!您帶五萬重騎兵衝進去,保管像熱刀子切黃油——”
“熱刀子切黃油?”金彈子突然冷笑一聲,震得胸前的護心鏡嘩啦作響。
“二殿下!”一名百夫長催馬上前,鐵手套叩在胸甲上發出悶響,“阿骨達將軍已率先鋒突入,咱們再不動,功勞都被搶光了!”
金彈子猛地轉頭,陽光刺得他眯起眼。他看見身後五萬重騎兵列成整齊的楔形陣列,馬鬃上係著的紅綢在風中翻飛,像一片燃燒的火海。
騎士們盔甲上的鐵釘在陽光下連成一片銀鱗,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鼻息噴在乾燥的土地上,激起細小的塵霧。
“王俊說的對。”他突然低吼一聲,像是要把心裡的疑慮吼碎。
右手猛地拔出腰間的金柄彎刀,刀刃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銳鳴,“宋人若有鐵甲衛,怎會被兩千人衝得七零八落?!”
他舉起彎刀,刀刃斜指前方那片“混亂”的宋營,陽光在刀背上流淌,像一道凝固的火焰。
“大金國的勇士們!”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在山穀間回蕩,“女真族的兒郎們!看看你們的刀刃!它們渴望飲血!看看你們的戰馬!它們渴望踏碎宋人懦弱的骨頭!”
五萬騎士同時握住了兵器,長柄狼牙棒在手中調整著角度,馬槊前端的三棱槍頭反射著冷光。
前排的“鐵浮屠”騎士們互相碰撞著盔甲,發出沉悶的共鳴,像一座正在蘇醒的鋼鐵巨獸。
“兩天前,你們在萊州府府喝的馬奶酒,還溫熱在肚子裡!”金彈子的馬開始小步慢跑,帶動整個陣列緩緩前移,馬蹄聲彙成低沉的鼓點,“現在,宋人用十萬頭‘肥豬’來犒勞你們!他們的糧食,是你們的!他們的女人,是你們的!他們的土地——”
他猛地勒住馬,彎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圓:“將被我們的馬蹄踏成齏粉!”
“殺——!”前排騎士率先怒吼,聲音像火山噴發般炸開。
五萬重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開始向前湧動。
馬鬃飛揚,鐵蹄踏碎枯草,整個山穀都在震顫。
金彈子伏在馬背上,任由風吹起他的黑色披風,他能感覺到胯下戰馬肌肉的賁張,能聽到身後五萬顆心臟在盔甲下狂跳。
“衝垮他們!”他嘶吼著,彎刀指向那片看似混亂的宋營入口,“讓他們知道,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黑色的鐵流從野豬林的隘口湧出時,楊再興正站在左側樹林山坳的最高處。
他身上的玄鐵甲在陰影裡泛著幽光,肩甲上那隻雕刻的銀鷹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他右手按在腰間的雙槍上,槍尖斜指地麵,在泥土裡劃出一道細溝。
“來了。”他低聲說,聲音被身後兩千鐵甲衛的呼吸聲吞沒。
這些士兵都伏在草叢裡,黑色的盔甲與旁邊岩石融為一體,隻有眼睛在縫隙中閃著寒光。
他們手中的鉤鐮槍斜靠在肩上,月牙形的鐮刃用黑布包裹著,隻露出鋒利的尖端。
前麵下方,王俊的2000重騎兵已經衝過了“潰敗”的宋兵防線。
那些剛才還在亂跑的“宋兵”突然向兩側山壁靠攏,動作整齊得像事先量過尺寸。
他們躲進預先挖好的貓耳洞,露出的槍管卻依然歪歪扭扭——那是辛棄疾特意交代的“戲碼”。
“放他們進來。”
高寵的聲音透過頭盔的鐵柵傳出,帶著金屬的質感。
他看著最前排的“鐵浮屠”騎士踏入中央的開闊地,馬蹄踩在宋軍故意鋪設的浮土上,發出“噗噗”的聲響。
完顏阿骨達衝在最前方,他興奮地揮舞著彎刀,看著兩側“潰逃”的宋兵,心裡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