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晟坐在龍椅上,雙手死死攥著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身上的十二章紋龍袍早就被汗水浸得發皺,皇冠歪斜地扣在頭上,垂下來的珠串遮住了他半張臉,卻掩不住那雙眼睛裡的慌亂。
他能清晰地聽到外麵的槍響——那聲音比草原上的炸雷還要可怕,每響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陛下!”戶部尚書紇石烈抱著朝笏,踉蹌著撲到殿中,袍角被門檻絆得撕開一道口子,他顧不上體麵,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禦林軍……禦林軍快撐不住了!宋軍的火器太厲害,咱們的人根本衝不上去啊!”
他的臉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朝笏在手中搖搖晃晃,差點掉在地上。
眼角的餘光瞥見龍椅上的皇帝,又慌忙低下頭,額頭上的冷汗順著皺紋往下淌,在下巴尖彙成水珠,滴在金磚上。
完顏晟猛地抬起頭,珠串被他晃得叮當作響,露出的半張臉漲得通紅,像是被羞辱的困獸:“撐不住也得撐!”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強撐的威嚴,卻掩不住尾音裡的顫抖,“朕是大金天子,豈能向宋狗低頭?”
可話剛說完,外麵又傳來一陣密集的槍響,夾雜著禦林軍統領最後的嘶吼:“護駕——!”隨即便是戛然而止的慘叫。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完顏晟的手指摳進龍椅的雕花裡,指甲斷裂的刺痛讓他清醒了幾分。
他知道紇石烈說的是實話,可他不能降。當年他率軍攻破遼國上京時,擄走遼國皇室,嬪妃公主,幾千人,何等風光?
如今要是主動投降,那些漢人會怎麼笑話他?史書上又會怎麼寫他這個“末帝”?他猛地一拍扶手,龍椅發出沉悶的響聲:“慌什麼!還有禁衛……”
“陛下!”禮部侍郎烏林答突然從人群裡擠出來,他的官帽歪在一邊,頭發散亂,像是剛從泥裡滾過,“禁衛早在半個時辰前就被打散了!現在守在殿外的,是最後一支禦林軍啊!”
他的聲音尖利,帶著哭腔,說到最後幾乎是嚎出來的。他身後的幾個老臣也跟著附和,有人急得直跺腳,有人用袖子抹著臉,不知是哭還是怕。
“降了吧!陛下!”工部尚書完顏宗浩突然跪倒在地,膝蓋砸在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他的朝服沾滿了塵土,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裡全是恐懼,“再不降,咱們都得死在這裡!想想祖宗的基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他一邊說一邊磕頭,額頭撞得金磚砰砰響,很快就滲出血來。
周圍幾個主張投降的大臣見狀,也跟著跪了一片,殿內頓時響起一片“陛下降了吧”的哀求,聲音裡全是絕望。
完顏晟看著眼前這亂糟糟的景象,胸口一陣發悶。
他何嘗不想降?
可宋軍連勸降的使者都沒派一個,這分明是要將他們一網打儘的架勢!他要是主動舉起白旗,後世會怎麼評價他?
那些曾經被他踩在腳下的宋人,又會怎麼嘲諷他?
“降?”他猛地站起身,龍袍的下擺掃過案幾,將上麵的茶杯掃落在地,碎裂的瓷片濺起水花,“朕是大金的皇帝!是太祖的子孫!豈能向宋狗搖尾乞憐?”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裡的憤怒,可仔細聽去,卻藏著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怯懦。
他死死盯著那些跪地的大臣,眼睛裡布滿血絲,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狼。
站在殿角的兵部尚書徒單卻陰沉著臉,突然冷笑一聲。
他的鎧甲還沒來得及脫下,甲片上沾著的血漬已經發黑,他斜睨著那些跪地的人,嘴角撇出一抹譏諷:“早幾日勸陛下備戰,你們說要議和;如今城破了,倒想起投降了?”他往前邁了一步,鎧甲摩擦的聲響在死寂的殿內格外刺耳,“真當宋軍會放過咱們?
當年咱們兩路大軍入侵大宋做的那些事,他們會忘?”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那些主張投降的大臣瞬間噤聲。
紇石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徒單凶狠的眼神逼了回去,嘴唇哆嗦著,最終隻是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
“可……可不降也是死啊!”一個年輕的翰林學士突然開口,聲音細弱卻帶著絕望,“徒單大人,禦林軍一沒,咱們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難道要等著宋軍衝進來,把咱們一個個砍了嗎?”
他的臉漲得通紅,手緊緊攥著衣袖,指節發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不敢掉下來。
他是去年剛中的進士,本想在朝堂上大展拳腳,卻沒想到趕上了王朝覆滅,此刻滿心都是不甘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