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冷飲銷售沒有固定攤位,唯一途徑便是沿街叫賣。
最好是像走街串巷的其他商販一樣喊出自己專有的特殊韻律來,才能吸引到更多的顧客。
不過想站在大街上扯著嗓子喊出賣雪糕幾個字,那也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對於整天跟書本打交道的高中生來說,正處於青春期的他們尤其要臉麵。讓他們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叫賣吆喝,無疑是個巨大的挑戰。
但耿耀陽已經兩世為人,早沒了讀書人特有的清高臉薄、自以為是等毛病。畢竟在他看來,比起吃不飽飯挨餓,臉麵又算得了什麼呢?
隻有在吃飽了飯有了閒錢,還有相當社會地位的時候,你才能把所謂的麵子重新給撿起來,像模像樣地當出個“人”的樣子來。
至於現在的他嘛,能賺到錢供自己上大學才是最最重要的“臉麵”。
所以他一路之上,隻要遇到人多的地方就大聲吆喝道:“雪糕!賣雪糕了!四毛一根……”
等他騎車來到海佑市電視台大門口時,已經很幸運地賣出去了七八支雪糕。
作為媒體喉舌關鍵單位的市電視台,自然是戒備森嚴,不允許隨便出入。耿耀陽熟門熟路來到大門口一旁的值班室,跟裡麵的門衛說明了來意。
對方立即電話聯係了他要找的母親霍琳,然後吩咐道:“你在這兒等一會兒。霍主任馬上就出來。”
大金鹿後座上那箱子雪糕乃是耿耀陽最後的本錢,寄托著他賺錢的全部希望,因而容不得有半點閃失,所以他乾脆就站在自行車旁等待著母親的到來。
一般情況下,好久沒見到母親的孩子肯定會盼望著再次見麵。但耿耀陽此刻卻心如止水波瀾不驚,沒有哪怕是半點的激動和期盼。
因為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那個愛他的、疼他的、牽掛著他的母親早已經死掉了,在記憶中徹底地死掉了。
現在那個他不得不喊做媽媽的女人,隻不過是一個頂著自己母親名頭的陌生人而已。他們倆之間唯一的聯係可能就隻有那每個月五十塊錢的生活費了。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瓜葛。
等了好一會兒的功夫,霍琳才姍姍來遲。
此時的霍琳僅僅才四十三歲,已經是電視台的中層正職,自然是誌得意滿神采飛揚。她穿著一身得體的藍色西服工裝,配上雍容大方的相貌儀態,真可謂是乾練而有氣質。
輾轉兩世又見到對自己不聞不顧的母親,耿耀陽心裡沒有激動隻有平靜。
“媽媽!”他強忍住心裡的不快,勉強叫出了一聲媽媽。
瞧著麵前形容乾瘦衣著陳舊的大兒子,霍琳不但沒有心疼,反而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厭煩:“來找我乾嘛?我上著班呢,有事的話趕緊快說。”
“媽媽!”耿耀陽也不含糊,當即道:“這個月的生活費你還沒給我呢。”
“生活費?”霍琳眉頭一皺道:“你現在已經過了十八歲,都已經成年了。按理說我們當爸媽的已經沒有撫養義務了……”
耿耀陽不想聽她長篇大論地講道理,趕忙打斷道:“媽,我剛考完高考,還沒有工作。你要是不給我生活費,我拿什麼吃飯呀?你是我媽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餓死吧?”
“誰把你餓死了?彆胡說八道!”霍琳眼睛一瞪,正想著訓斥幾句,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趕緊問道:“你今年高考了?考得怎麼樣啊?能考上大學嗎?”
九十年代初的大學生還是個稀罕物。誰家孩子要是能考上大學,那絕對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不亞於給自己父母臉上貼金。
耿耀陽要是能考上大學,霍琳就可以在親朋好友和同事間驕傲地炫耀一番,順便還能標榜自己教育有方、育兒有策,是個百分百合格的優秀母親。
耿耀陽自然知道,母親在意的是自己能否幫她賺到麵子,暗暗歎了口氣道:“應該差不多!讀個本科應該是沒問題!”
霍琳聽罷頓時大喜,滿臉興奮道:“你要是真考上了大學,我一定重重獎勵你!”
趁著母親高興,耿耀陽忙道:“媽,這個月的生活費能給我嗎?我身上隻剩幾塊錢了。”
“行!我給你!”霍琳從隨身帶的小包裡拿出錢包,找出一張五十元遞給他道:“拿著吧!”
“哎!謝謝媽媽!”耿耀陽如獲至寶,趕緊接過來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都說母愛是偉大而無私的,但放在耿耀陽身上卻不是這樣。不管霍琳曾經多麼疼愛過這個兒子,離婚以後卻把他當成了多餘的人,再婚以後更是完全忘掉了他的存在。
霍琳瞥了眼兒子身後的冷飲箱,不由好奇道:“你現在賣冷飲?”
“嗯!”耿耀陽大方承認道:“你和爸爸給的生活費不大夠,我得賺點錢貼補一下,要不然想買件新衣服都沒錢買。”
“一個月一百塊錢還不夠?你也太能花錢了!”霍琳似乎有點不大相信,扭頭對值班室道:“小李,我請你們吃雪糕,都過來拿吧!”
大夏天頂著日頭在外麵值班,確實不是個輕快活。有人請吃雪糕當然是好事一樁。
小李等四五個門衛興高采烈地跑過來道:“霍主任,您真請我們吃雪糕?”
“那還能有假?”霍琳用手一指大金鹿後座上的冷飲箱道:“裡麵有雪糕,隨便拿就是!”
小李等人登時喜笑顏開,連聲答應著伸手掀開箱蓋就往外拿雪糕。一邊拿一邊還詢問道:“霍主任,我能把保衛科的其他同誌都叫來吃雪糕嗎?”
“能!把他們都喊來就是。”霍琳不以為然道:“你們不就才二十幾個人嗎?這箱子裡總得有三十支雪糕吧?”
“有!有!有!”小李高興道:“我看足有四十多支。”
看著小李等人欣喜異常地回去叫人,耿耀陽心下明白:母親這是要拿自己的東西來做人情。
雖然幾十支雪糕才值十幾塊錢,但對於耿耀陽卻珍貴得很。他可不想僅憑母親一句話,自己就被人給白白地占了便宜。
“一支雪糕四毛錢。”他忽地一把按住箱蓋,對霍琳笑道:“媽媽,你把錢給我,我就讓他們拿。”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摳啊?”霍琳沒想到兒子居然敢掃她的興,不由生氣道:“這箱雪糕能有二十塊錢?這麼熱的天,請大家夥吃個雪糕又怎麼著了?”
如果換做前世,耿耀陽絕對不好意思問母親要錢,但如今兩世為人,本著義不理財的原則,他是不會輕易把到手的利益拱手送人。
“這是我從市食品廠批發的五十根雪糕。剛才在路上我賣掉了八根,箱子裡還剩下四十二根。你要請他們吃的話,我優惠一點,給我十五塊錢就行了。”
“實在不好意思!”他露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道:“我還要靠它賺錢給自己買件新體恤衫,不能白送給你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