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電視台的,不是你們單位的。”耿耀陽耐心解釋道:“她住在你們法院的宿舍。”
“住在我們宿舍?”那值班人員像看罪犯一樣上下打量著耿耀陽:“我怎麼不知道院裡住著這麼個人?你得說清楚了,不說清楚你不能進去。”
霍琳新家的電話並沒有告訴兒子,而耿耀陽隻記得母親二婚嫁的老公姓關,至於具體名字和職務那就更是一無所知了。
“連大門都不讓我進,這下子可怎麼辦?總不能硬闖進去吧?”
正在他躊躇不定不知所措時,一輛棗紅色桑塔納開到了大門口。值班人員當即丟開耿耀陽,忙不迭跑過去推開了大門。
那輛桑塔納轎車並沒有馬上開走,而是搖下車窗露出了一張國字臉道:“陽陽,你怎麼在這兒?”
中級人民法院還有認得他的人?
耿耀陽驚詫地循聲望去,原來車裡坐的是母親在電視台的同事、韓盈盈的父親韓若愚。
“韓叔!”他忙下了車湊過去道:“我來找我媽,他們不讓我進。”
“啊?”韓若愚一愣,隨即會心一笑道:“你是不願說啊,還是沒記住你後爸的名字?”
耿耀陽麵皮一緊,心裡嘀咕道:“韓叔真是的,偏偏哪壺不開就要提哪壺。”
韓若愚看出他的窘狀,哈哈一笑道:“師傅,這孩子是你們關副院長的兒子。他來找他媽媽,你就讓他進去吧。”
“關院長的兒子?”值班人員大吃一驚,態度立馬謙恭道:“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呢?趕緊進去吧!”
“我隻知道我媽二婚嫁的男人是個不小的領導,沒曾想竟然是中院副院長!那得是處級乾部了吧?”耿耀陽心思微動,借機從書包裡拿出錄取通知書遞給韓若愚道:“韓叔,我考上東海大學了,這是錄取通知書!”
“是嗎?哎呀呀!可了不得了!”韓若愚發出一連串的感歎,連忙打開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好一會兒才長出一口氣道:“陽陽,我聽盈盈說,你是今年咱市區的狀元,真是了不起啊!你快點把這好消息告訴你媽去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謝謝韓叔!”
跟韓若愚禮貌告辭後,耿耀陽騎上大金鹿三轉兩轉來到了宿舍區8號樓2單元門口。他靠邊放好自行車,剛剛邁步走進樓門洞,就聽得樓上傳來一陣陣清脆悅耳的鋼琴聲。
霍琳二婚後又生了個閨女,如同珍寶般疼愛有加,在她身上不計成本地傾注了全部心血,從幼兒園起便開始上鋼琴班、舞蹈班、美術書法班等若乾興趣培養課,投入的花費自然也是不菲。
此時樓上傳來的陣陣鋼琴聲,估計就是耿耀陽的那位同母異父妹妹的傑作。不過他這個所謂的妹妹非常討厭耿耀陽,以前每次到這裡來找母親,她都會敲敲打打甩給他臉色看,搞得他從心底裡不願意踏入母親新家一步。
畢竟,寄人籬下,看彆人臉色過日子的滋味確實是不好受啊!
耿耀陽滿腹心事來到301室門前,望著眼前高檔的新式全封閉防盜門定了定神,這才抬起手用力按響了門框右上角一個精巧彆致的電子門鈴。
“誰呀?”不一會兒工夫,防盜門應聲開啟,露出了霍琳那張端莊文雅的秀氣臉龐。
“媽媽……”耿耀陽表情複雜地輕輕喊了一聲媽媽。霍琳則大驚失色道:“陽陽!?你怎麼來了?”
“原來媽媽已經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儘管兩世為人,但耿耀陽依舊心酸不已,強忍著胸口泛起的痛楚道:“告訴您個好消息,我拿到東海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
“哦,你考上大學了!”
霍琳心中一喜,正想讓又黑又瘦的兒子進門,忽然想起閨女每次都大發雷霆的臭脾氣,隻得狠心堵在門口道:“考上大學挺好的,恭喜你呀。”
同母異父的妹妹極其討厭耿耀陽,曾經當著他的麵聲稱,絕不允許他踏進家門一步,否則就要離家出走,再也不認霍琳做母親,跟她徹底斷絕母女關係。
耿耀陽能看出母親的為難,心已經涼透的他,決定不再踏進彆人家門忍受白眼,乾脆直接說明來意道:“媽媽,錄取通知書裡說,報到時要交學雜費和住宿費,加起來一共是一千五百多塊錢。您看……”
“啊?”霍琳聽到兒子是來問他要錢的,眉頭緊鎖道:“一千五?怎麼這麼多啊?”
耿耀陽連忙解釋道:“我上的是公辦本科,學雜費已經夠便宜了。我們班自費上大學的同學,聽說光每年的學費就有兩三千呢。”
“這個嘛……”霍琳並不是掏不起一千五百塊錢,而是擔心給了兒子這筆錢後,引起現任丈夫和女兒的不滿。
耿耀陽見母親猶豫不決,隻得提醒道:“要不,您跟我爸爸商量商量,你們倆一人出一部分?”
霍琳聽到耿耀陽提起前夫,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是你爸,你是他們耿家的孩子,學費就該他出!我是當媽的,乾嘛要我出?”
“你去問他要吧,我這裡沒有錢!”窩囊的前夫勾起了霍琳以往痛苦的回憶,忍不住朝兒子發泄起了怒火。
耿耀陽見母親發起了脾氣,躊躇了一會兒後勸說道:“媽媽,我去了學校可以打工掙錢。你和我爸隻要能把第一學年的學費幫我交了就行。”
霍琳當然知道衝兒子發脾氣不對,但她這麼做其實是為了讓兒子知難而退,省得他以為自己考上了大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萬一這家夥強行能留下來吃晚飯,必然惹得寶貝女兒大吵大鬨,從而影響到自己小家庭的溫馨幸福。
“這樣吧……”霍琳扭頭看了眼傳來歡快鋼琴曲的女兒房間,低聲吩咐道:“我明天找你爸商量一下,等定好了再告訴你。你先回去吧,行嗎?”
耿耀陽見母親並沒有一點留他吃晚飯的意思,徹底明白她的確忘卻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強忍住眼眶裡打轉的眼淚道:“媽媽,沒事的話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霍琳揮了揮手又道:“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身上怪味的,大熱天的要講衛生。”
奔波了一早上,又乾了一上午的體力活,出了一身臭汗卻沒時間洗澡,再加上衣服也沒有換,身上沒有味那才叫怪呢。
耿耀陽心道:“姥姥家的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個熱水擦擦身子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洗澡?”
但這些話跟霍琳多說無益,還會引起她的反感。耿耀陽訕訕應道:“我知道了,媽媽。”
孤單一人獨自下了樓後,他回身仰望著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中院住宅樓,默默在心裡流淚道:“從今往後,在感情上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曾經疼愛我的那個親愛的媽媽已經死了,在我十一歲時她就死掉了,再也不會給我溫暖了……”
長歎一聲後,他果斷騎上大金鹿自行車,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但眼睛裡卻不爭氣地流下了一連串淚水,悄然模糊了他那顆即便重生依然敏感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