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金寶誌身後,一名四連的班長愣神片刻,不敢置信,用沾滿汙垢的手指挖了挖耳朵。
“金連長,你說啥?”那個班長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一顆子彈帶著尖嘯從金寶誌頭頂飛過,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沙啞著喉嚨開口:“我說,打白旗。”
環顧四周,河灘戰壕支離破碎,五連加上四連來的援兵,隻剩下十二個人還在破爛的壕溝和彈坑中機械的扣動著扳機,左邊不遠處的散兵坑裡,有個渾身血汙的士兵已經打空了步槍的子彈,手中緊握著一顆木柄手榴彈,乾裂的嘴唇微微開合,不知在絮叨著些什麼。
“打白旗吧,”見班長沒有絲毫動作,金寶誌的聲音加大了幾分:“沒聽見嗎?子彈要打光了,我們打不了了!”
四連的班長沒有回話,隻是用一種奇怪中帶著詭異平靜的目光死死盯著金寶誌,反倒是一個五連的士兵壯起膽子接了連長的話:“連長,要不咱們撤吧,投降的話,上麵抓住了要殺頭的……”
“撤個卵!現在還有退路嗎?營長他們跑了,咱們這十個人早叫鬼子給包餃子了!”金寶誌麵目猙獰,喊聲被越來越近的槍聲撕扯得七零八落:“看看對岸,浮橋炸了!團部和三營的早就跑路了!那些當官的就沒管我們死活!”
“殺頭?那也得先讓老子活著才能殺!你們不讓老子活,老子自己找活路……”
金寶誌急促的呼吸,聲音越來越小,從有些狂躁的大喊變成了細微的喃喃自語。
四連的班長皺了皺眉頭,乾脆利落的轉身。
金寶誌上前一步,抓住班長的肩膀,把他拉回來麵對著自己,惡狠狠的盯著班長的雙眼:“你去哪?”
“去你媽的。”
班長的聲音不大,幾乎沒有情緒的波動,雖然金寶誌的耳朵像塞了棉花一樣聽不清東西,但班長的口型他看的十分清楚。
在金寶誌愣神的功夫,班長抬起粗糙黝黑的左手握住金寶誌的手,用力從自己肩頭甩開,然後抽出腰間的刺刀,卡在了步槍槍口。
“呸。”
班長轉身,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沒卵的玩意,我去你媽的……”班長轉身,沿著戰壕繼續往前走,嘴裡還在低聲的念叨。
金寶誌的表情愈發的猙獰,嘴唇哆哆嗦嗦,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短促的呼吸著,眼角似乎有淚光在閃動,但很快,他的右手舉了起來,駁殼槍顫顫巍巍對準了班長的背影。
金寶誌身邊的五連戰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金寶誌沒有開槍,而是在自己部下驚訝複雜的目光中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丟掉了手槍,一屁股坐進戰壕中,開始用力拉扯自己的衣扣——他裡麵穿著一件白色發黃的襯衫。
“啊!啊!”
金寶誌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聲,扯開衣扣的力度就像一年前的一場肉搏戰中,金寶誌用雙手撕扯開一個鬼子腹部的傷口一樣凶狠。
在金寶誌扯出襯衫捆綁在槍管上的同時,四連的班長嘶啞的喊聲也在殘破的戰壕中響了起來:
“四連的!五連姓金的王八蛋要投降!沒卵的玩意要給小鬼子當孫子了!是爺們的就裝刺刀,跟狗日的小鬼子拚了!”
戰壕中,沒人答話,隻有愈發稀疏的槍聲還在龜裂的焦土上空回蕩,逐漸逼近的鬼子也看出這群中國士兵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相山小隊長示意部下放緩前進的速度,在中國戰場上打了幾年仗,相山小隊長深知這些裝備落後的中國軍人也不乏有血性的漢子,在彈儘糧絕之時,他們絕不吝嗇使用決死衝鋒甚至自爆的手段來打擊對手。
既然已經勝券在握,那相山中尉也不願意再增加沒有必要的傷亡。
此時的五連陣地已經被壓縮成了一塊長不足百米,縱深僅有三十多米的狹長方形,一麵青天白日旗斜插在戰壕邊沿,焦黑的旗麵上遍布彈孔,依舊在頑強的宣示這片河岸的主權。
戰壕和彈坑之間,兩個連僅存的十個人,也在沉默中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陣地左側,四個四連的戰士圍攏在班長身邊,刺刀固定在槍口,手榴彈的拉環已經套上了手指,其中一個麵容稚嫩的士兵故作老成的甩了甩手,手臂上的繃帶又沁出些許暗紅,疼的齜牙咧嘴的同時,通紅的眼眶擠出了幾滴淚水。
“哭個卵,狗日的小山東你殺了三個,比老子還多一個,早夠本了。”班長拍了拍年輕士兵的肩膀,巴掌很輕,年輕士兵的身體卻忍不住打起了晃。
“我想我娘了……”
聽到小山東帶著哭腔的話語,班長喉嚨裡感覺好像堵上了什麼東西,他都忘了,這小子今年才16歲,誰還不是娘生爹養的啊。
班長眨了眨眼,看向陣地右側,五連剩下的幾個人已經聚攏在了連長金寶誌身邊,一杆綁著件臟兮兮白色襯衫的步槍緩緩探出戰壕,剛探出來就被一顆子彈打了個對穿,但鬼子那邊的槍聲有了明顯的停頓。
“小山東,你……去五連那邊吧。”班長低聲說道,掃視了一下身邊其他三個戰士,沒有人反對。
“我不去,金連長,姓金的是沒卵的玩意,我不是!”小山東倔強的搖了搖頭,攥緊了胸前的兩顆手榴彈。
班長失笑,不再多說,陣地前方,相山小隊的三十多個鬼子兵已經拉著散兵線慢慢圍攏過來,刺刀在槍口閃著寒光,即便中國軍隊的陣地上已經打起了白旗,也不再開火,他們依舊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槍口平舉,掩護著身邊的隊友。
陣地右側,隨著白旗的舉起,金寶誌率先從戰壕中探出了頭,鬼子注意到了金寶誌,幾隻槍口轉向他的方向,並沒有朝他開槍,又有幾個人陸續站了出來。
“砰!”
一個鬼子兵在相山小隊長的命令下朝著金寶誌幾人開了一槍,子彈打在戰壕前的土地上,濺起些許泥沙,前麵的鬼子兵成扇形圍攏過去,嘰裡呱啦的叫嚷起來,舉著刺刀不時做出威嚇的動作,金寶誌臉上蒙著一層灰白,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但還是乖乖從戰壕裡爬了出來,左手舉著綁著襯衫的步槍,右手的駁殼槍丟到了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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