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在月光下裂開蛛網般的紋路,烏雅的白蹄犛牛突然前膝跪地。少女薩滿伸手撫摸牛角上纏繞的七彩絲線——那是去年春祭時,她親手為每頭祭牲係上的魂引。此刻絲線正在迅速褪色,化作灰白的粉末簌簌飄落。
"烏蘇裡滿語:朋友)..."她貼著犛牛溫熱的耳畔呢喃,指尖觸到動物眼角滲出的血淚。三天前這頭靈獸還能嗅出埋在雪地三丈深的鹿茸,此刻卻連冰麵上遊走的赤鏈蛇都視而不見。瘟疫正在蠶食所有生靈的靈覺,就像黑熊用利爪掏走蜂巢裡最甜的蜜。
當第七顆銅鈴在腰間炸裂時,烏雅終於望見神樹穀的界碑。兩尊人麵石像的瞳孔裡嵌著先祖留下的海東青骸骨,鳥喙始終指向北鬥七星的位置。她解下綴滿鷹羽的額帶綁在石像手腕,石縫間突然湧出汩汩溫泉,蒸騰的水霧裡浮現出大薩滿臨終前的場景。
那是去年白月節滿族傳統節日),老薩滿握著她的手按在冰涼的鼓麵上。"記住這胎膜的紋路,"老人凹陷的眼窩裡跳動著篝火的影子,"難產母鹿用最後的氣力舔破胞衣,它的魂靈就困在這張鼓裡。"此刻烏雅終於聽懂鼓聲裡的嗚咽,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生命,正在通過鹿皮鼓麵向她呼救。
星圖懸浮的鬆子突然開始燃燒,幽藍的火光中走出個穿魚皮衣的孩童。烏雅認出那是三年前墜入冰窟的諾敏,孩子的雙腳卻已化作樹根紮進凍土。"姐姐快回頭,"諾敏的嘴角裂到耳際,露出樺樹皮般的口腔,"山神要的不是樹芯..."
話音未落,燃燒的鬆子突然爆成火雨。烏雅揮動綴著黑熊爪的鼓槌,在雪地上畫出完整的烏雲圖案滿族辟邪符號)。當最後一道弧線閉合時,她聽見地底傳來巨物翻身般的轟鳴。冰層應聲碎裂,岩漿中浮起的白骨竟開始重組骨架,戴著銅戒的指骨死死扣住她的鹿皮靴。
"以額爾古涅河滿族發源地)的名義!"烏雅咬破舌尖將血噴向白骨,那些沾染瘟疫的指節突然瘋狂生長。指甲變成漆黑的鬆針,關節處長出帶倒刺的藤蔓,轉瞬間將她拖向沸騰的岩漿。腰間的銅鈴發出瀕死的脆響,每一顆狼牙都在浮現主人生前的麵容。
千鈞一發之際,白蹄犛牛發出震天的悲鳴。這頭靈獸竟用犄角撞斷自己的脊椎,噴湧的獸血在岩漿上鋪就猩紅的冰橋。烏雅踉蹌著撲向神樹,看見樹乾上的人麵正在吞噬烏鴉。那些長著人臉的烏鴉發出嬰兒般的啼哭,每吞食一隻,樹皮就剝落一塊露出跳動的心臟。
"用薩滿之血澆灌..."神樹發出的聲音帶著冰淩相撞的清脆,樹根突然刺穿烏雅的腳背。她看見自己的血液在木質紋理間遊走,所到之處綻放出冰淩花。當指尖觸及樹芯的刹那,十八載記憶如脫韁野馬般奔湧——五歲那年偷戴額娘的薩滿麵具被鷹喙啄傷;第一次主持雪葬時看見亡魂化作藍蝶;老族長將染血的銅戒戴在她拇指...
取出的樹芯竟是截晶瑩的冰棱,內裡封印著三片青翠的鬆針。烏雅忽然明白這才是瘟疫源頭:先祖為求風調雨順,竟將山神的三個兒子困在此處。此刻冰棱在她掌心融化,鬆針化作三條青蛇鑽入血管。劇烈的灼痛中,她看見自己右眼蒙上白翳,左眼卻能望見十裡外冰屋裡娜仁托婭睫毛上的冰晶。
歸途上,烏雅的白發在夜風中獵獵如旗。經過冰裂處時,她望見水下漂浮著無數銅鈴,每顆狼牙都在吟唱不同的安魂曲。當鄂多哩城的輪廓浮現在晨霧中時,她將最後的神樹芯粉末混入馬奶酒。指尖殘留的樹液突然生根,在皮肉間綻出細小的鬆苗。
"烏雅格格!"阿吉的歡呼聲傳來時,她正用骨刀削去手臂上瘋長的樹皮。孩子們奔跑帶來的震動讓祭壇上的銅鼓自鳴,鼓麵浮現出神樹穀的景象:白蹄犛牛的殘軀正在被藤蔓包裹,漸漸長成新的神樹。
滿月當空時,烏雅在冰河畔跳起送神舞。銅鈴每響一聲,就有一片皮膚化作雪塵。當最後縷青絲墜入冰窟,對岸突然響起清越的鹿鳴。族人舉著火把趕來時,隻見白鹿佇立在對岸山崖,角間纏繞的銀飾正與北鬥七星遙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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