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七年九月初九,葉赫部最後的大薩滿跪在冰裂的玄武岩祭壇上。三日前,供奉了二百年的狼首青銅鼎突然滲出黑水,將整壇祭祀用的黍米染成紫紅。此刻他手中捧著的牛肩胛骨正在龜裂,骨縫中傳出女子嗚咽的哭聲。
"北鬥第七星熄了..."老薩滿渾濁的右眼映著星圖,左眼卻死死盯著祭壇東南角的青銅燈樹。九盞鮫油燈無風自動,青綠色的火苗在子時突然暴漲,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十二獸麵紋照壁上,竟化作九頭妖鳥的形貌。
角樓下的東哥正蜷縮在貂皮褥子裡,被噩夢驚醒的冷汗浸透了素綢中衣。自從七天前鑲藍旗射來那支係著戰書的鳴鏑箭,她再未見過完整的月亮。此刻窗欞外傳來風鈴碎響,999個青銅鈴鐺突然同時炸裂,驚起滿城寒鴉。
"格格快看!"侍女捧著銅盆的手在發抖,水麵漂浮的夜合花瓣竟自行聚成骷髏形狀。東哥赤腳奔向露台,看見護城河的水位正在急速下降,河床裸露的淤泥裡翻湧著無數白森森的魚骨——這正是大薩滿預言過的"地母吐骨"凶兆。
滅族前夜,東哥在父親的金甲上發現了細密的裂紋。這些傳了七代的山文甲,鱗片間接縫處的鹿筋正在詭異地萎縮。"當年烏拉部被吞並時,他們的青銅神柱也是這樣崩裂的。"老嬤嬤用艾草煙熏著鎧甲,卻止不住甲片剝落的脆響。
當努爾哈赤的楯車出現在地平線時,東哥注意到天空的異常。朝陽本該染紅雲霞,此刻卻像蒙著層渾濁的琉璃殼,將光線折射成病態的昏黃。她握緊袖中的血玉簪——這是今晨在祭壇廢墟找到的,簪尾還粘著片帶血的薩滿鼓皮。
攻城錘撞擊城門的悶響中,東哥的記憶突然閃回十歲那年的雪夜。彼時葉赫城正值鼎盛,她在同樣位置偷看額娘與女真各部福晉玩"嘎拉哈"。鑲著珊瑚的羊拐骨在波斯毯上彈跳,女人們的珍珠護甲碰出清越聲響。此刻那些笑語聲卻化作利箭破空之音,一支透甲箭擦過她耳際,將回憶釘碎在染血的城磚上。
血玉簪在掌心發燙的瞬間,東哥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護城河的血水突然倒流,沿著城牆縫隙逆湧而上,在雉堞間開出血色冰淩。已故大薩滿的虛影出現在箭樓,枯槁的手指正指向她懷中——那裡藏著部族世代守護的狼頭金印。
"用王印喂它!"幻影的聲音讓東哥渾身戰栗。當她把金印貼近玉簪時,狼首雕刻竟真的張開嘴,將黃金連同印紐上的東珠儘數吞噬。簪身血絲暴漲,在她手腕纏出帶刺的紋路,那些尖刺紮進血脈時,三百年前被葉赫部剿滅的輝發部怨靈記憶,突然在她腦中炸開。
角樓階梯傳來鑲白旗士兵的嘶吼,東哥卻露出詭異的微笑。她抓起祭壇上沾血的鼓槌,對著神鼓猛擊三下——本該隻有薩滿能敲響的法器,此刻竟發出震天的轟鳴。九道閃電劈開渾濁的天幕,照亮她身後緩緩升起的巨大虛影:那是葉赫部初代薩滿的靈體,用三百個戰俘的頭骨煉成的法相。
"以血為引,以魂為祭!"東哥的嗓音突然變成男女混聲,護城河水化作血龍衝天而起。正在攀爬雲梯的後金士兵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鎧甲內層生出了骨刺,這些倒鉤正慢慢紮進他們的皮肉。努爾哈赤的王旗無火自燃,繡著金龍的旗麵浮現出葉赫部圖騰狼的輪廓。
東哥躍下城樓的刹那,時空突然凝滯。她看見自己碎裂的珊瑚耳墜懸浮在空中,每一粒碎片都映著不同的未來:乾清宮丹陛上摔碎的玉璽、圓明園廢墟裡燃燒的《永樂大典》、神武門前辮子軍揚起的塵土...當她鬆開染血的玉簪時,簪子穿過這些時空碎片,最終釘在儲秀宮的龍鳳榻上。
光緒三十四年冬,慈禧顫抖的手撫過玉簪新裂的紋路。連日噩夢讓她鬢角的白發愈發枯槁,昨夜鏡中甚至浮現出紅衣女子的冷笑。當李蓮英捧著藥碗進來時,發現檀木匣正在滲血,染紅了匣底繡著"東哥"二字的絲帕。
"又是...葉赫..."太後渾濁的瞳孔突然清明如少女,她看見窗外盤旋的鴉群化作當年攻城的八旗鐵騎,而自己正站在角樓垛口。在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她恍惚聽到護城河解凍的聲響,二百七十年前的血水正漫過紫禁城的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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