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隻是夜裡哭,現在白天也能聽見了。有時候在田埂上,有時候在河邊,隻要有人的地方,那嗚嗚咽咽的聲音就像影子一樣跟著。屯裡的人越來越憔悴,有的人開始整夜睡不著覺,眼睛熬得通紅;有的人地裡的活計都乾不下去了,坐在田埂上發愣。
趙財旺家也沒好到哪兒去。他請的那個道士,說是能驅鬼,結果在亂葬崗子那邊做法的時候,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摔斷了腿,灰溜溜地跑了。趙財旺沒辦法,又請了個神婆來,神婆跳了半天大神,嘴裡胡言亂語的,結果被一陣狂風卷走了法器,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錢都沒敢要。
趙財旺自己更是嚇得魂不附體,白天不敢出門,晚上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還讓家丁在院裡守著。可那哭聲還是能鑽進來,就在他耳邊哭,哭得他頭疼欲裂,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沒幾天就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跟個骷髏似的。
這天夜裡,趙財旺正縮在被窩裡發抖,突然聽見窗紙“嘩啦”一聲破了,一股冰冷的寒氣湧了進來,帶著股子河水的腥味兒。他嚇得尖叫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抬頭一看,隻見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影站在床前,頭發耷拉著,滴滴答答往下淌水,臉上白森森的,正是王二郎!
“趙財旺……”那人影開口了,聲音又冷又澀,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還我錢……還我命……”
趙財旺嚇得魂都飛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二郎兄弟,我錯了,我錯了!錢……我給你燒錢!你彆找我……”
“我不要紙錢……”王二郎的影子往前挪了一步,冰冷的水珠子滴在趙財旺的臉上,“我要我的工錢……我要你償命……”
“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不關我的事!”趙財旺尖叫著,“是你自己不小心!”
“是你推我的……”王二郎的聲音變得淒厲起來,“你欠我工錢不給,還推我下河……我在水裡睜著眼看著你……看著你跑了……”
趙財旺被嚇得暈了過去。等他第二天醒來,就跟瘋了似的,在院子裡又哭又笑,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掉下去的……彆找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這一瘋,屯裡人更確定王二郎是被他害死的了。可沒人敢去報官,趙財旺雖然瘋了,他城裡的親戚還在,誰敢惹?
就在大家夥兒都覺得這事兒沒指望的時候,濟州城裡來了個新知縣,姓包,是個年輕人,聽說是個清官,剛正不阿,專門替老百姓做主。
這消息傳到柳樹屯,張寡婦眼睛一亮,又燃起了希望。她這次沒聲張,趁著天沒亮,揣著幾個乾硬的餅子,就往濟州城裡跑。她腳小,平時不怎麼出門,這一路走得格外艱難,腳底磨出了好幾個血泡,疼得鑽心,可她沒停,心裡就一個念頭:一定要讓包大人知道王二郎的冤屈。
到了濟州城,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縣衙。縣衙門口有不少人在排隊告狀,她也跟著排。輪到她的時候,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就下來了:“包大人,民婦有冤要訴!”
包知縣看著跪在地上的張寡婦,見她衣衫襤褸,滿臉風霜,眼神卻很堅定,不由得皺了皺眉:“你有何冤屈?慢慢說來。”
張寡婦就把王二郎怎麼死的,怎麼夜夜哭墳,趙財旺怎麼瘋的,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她說得磕磕巴巴,有時候還說不明白,可那股子真誠和悲憤,卻讓在場的人都動了容。
包知縣聽完,沉思了片刻。他剛到濟州,就聽說這裡有些地方官勾結鄉紳,欺壓百姓,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了。他看著張寡婦,問道:“你說趙財旺瘋了?”
“是,大人,”張寡婦點點頭,“瘋了好幾天了,嘴裡一直念叨著不是他推的。”
包知縣眼睛一亮,心裡有了主意。他當即下令:“來人,隨我去柳樹屯,驗看王二郎的屍身,提審趙財旺!”
衙役們跟著包知縣,浩浩蕩蕩地往柳樹屯趕。屯裡人聽說包大人來了,都跑出來看,圍在村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趙財旺的家人想攔,可看到衙役們手裡的刀,嚇得不敢動。
包知縣先去了亂葬崗子,讓人把王二郎的墳挖開。棺材一打開,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仵作上前驗屍,仔細檢查了半天,回稟道:“大人,死者身上有多處淤傷,尤其是後心部位,有明顯的撞擊痕跡,不像是失足落水,倒像是被人推搡,撞到了硬物上,然後才落水的。”
包知縣點點頭,又讓人把瘋瘋癲癲的趙財旺帶過來。趙財旺一見官差,嚇得渾身發抖,嘴裡還是念叨著那些話。包知縣盯著他,大喝一聲:“趙財旺!你害死王二郎,還敢抵賴?!”
這一聲大喝,像是驚雷一樣,趙財旺嚇得一哆嗦,突然不瘋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包知縣,嘴裡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推了他一把……誰知道他那麼不經推……”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真相大白了!
原來那天,趙財旺不僅不想給王二郎工錢,還想讓他白乾活,王二郎不依,倆人就吵了起來。趙財旺急了,推了王二郎一把,王二郎沒站穩,往後退的時候,後腦勺撞到了河邊的石頭上,當時就暈了過去,掉進了河裡。趙財旺嚇壞了,見沒人看見,就趕緊跑了,對外隻說是王二郎自己失足落水。
包知縣當即下令,把趙財旺打入大牢,聽候發落。又讓人給王二郎重新安葬,還了他一個清白。
說也奇怪,從那天起,柳樹屯就再也沒聽見那哭聲了。
屯裡人都說,是包大人為二郎伸了冤,他的怨氣散了,也就安心去了。張寡婦站在王二郎的新墳前,看著那塊重新立起來的石碑,上麵的字工工整整的,心裡總算踏實了。
秋風吹過,泗水河靜靜地流著,河邊的柳樹枝椏搖搖晃晃,像是在訴說著什麼。柳樹屯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隻是人們在說起王二郎的時候,眼神裡多了些惋惜和同情。而那“新墳鬼哭”的故事,卻一代代傳了下來,告訴人們,做人要憑良心,不然,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寧。
日子一天天過,轉眼又是一年秋天。張寡婦的兒子長大了些,能幫著她做些地裡的活計了。這天,娘倆在地裡收玉米,兒子突然指著西邊的亂葬崗子問:“娘,那裡以前是不是有個王叔叔哭啊?”
張寡婦停下手裡的活,看了看那邊,歎了口氣:“是啊,不過現在他不哭了,因為有人幫他把道理講明白了。”
兒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那壞人是不是都會被抓住啊?”
張寡婦摸了摸兒子的頭,肯定地說:“是啊,不管他多有錢,多有勢,隻要做了壞事,總有一天會受到報應的。”
夕陽西下,把娘倆的影子拉得老長,和地裡的玉米杆子混在一起,看著那麼平和,那麼安穩。泗水河裡的水嘩嘩地流著,像是在為這個道理伴奏,一年又一年,從未停歇。
喜歡九州民間誌請大家收藏:()九州民間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