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梅雨裹著紙錢灰落滿村莊時,林家祠堂的白燈籠又一次搖晃起來。
不到半年,這已是他們家操辦的第二場葬禮——上回送彆的是十歲的小孫子,觸電時攥著的電線在掌心烙出焦黑的紋路;這回靈堂裡的遺照換成了滿臉皺紋的老太太,竹篾貫穿胸口的慘狀,讓抬棺的漢子們至今手抖。
哀樂混著雨絲飄進林深的耳朵,他縮在人群後,看著那個個頭矮小的禿頭風水大師踩著罡步繞棺。
那人頭頂光亮得能映出祠堂晃動的燭火,幾縷稀疏發黃的頭發貼在頭皮上,像被雨水打濕的枯草。
他穿著件皺巴巴的道袍,領口和袖口結著厚厚的油垢,下擺還沾著不知哪兒蹭來的泥點,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陳舊的香灰混著汗酸的怪味。
主家恭恭敬敬捧上紅包時,林深注意到大師布滿裂口的指甲縫裡,藏著黑乎乎的汙垢,而袖口露出的半截青黑色紋身,蜿蜒的蛇頭仿佛在這邋遢的外表下,守護著某種神秘力量。
“這宅子犯了血光煞。”大師突然開腔,沙啞的嗓音驚飛梁上棲息的烏鴉。
他枯瘦的手指戳向祠堂西北角,指甲縫裡的黑泥隨著動作簌簌掉落。
“去年新打的井壞了龍脈,得用特殊法子鎮......”
圍觀的村民們交頭接耳,主家更是急得額頭冒汗,當即跪地懇請大師務必到家中驅邪。
次日深夜,林家宅院裡燭火搖曳。
禿頭大師赤著腳,露出的腳趾甲縫裡嵌滿黑泥,在院中空地用朱砂畫下巨大的鎮邪符陣,符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口中念念有詞,手持桃木劍——那劍柄纏著的紅布條也臟兮兮的,不知多久沒清洗過。
他時而猛刺虛空,時而急速旋轉,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可身上那件油漬斑斑的道袍,又讓這嚴肅的場麵多了幾分怪異。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艾草與符咒的氣息,混著他身上的怪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完成院內法事後,大師轉身走向主家門口的竹林。
月光穿過竹葉的縫隙,在他光禿的頭頂投下斑駁的陰影。
隻見他從布袋裡掏出一個紮好的稻草人,動作嫻熟地為其穿上褪色的青布衣裳,又用朱砂在稻草人周身畫滿複雜的符咒,每一筆落下,都似有微光閃爍。
可他自己衣服上的褶皺裡,還夾著幾片乾枯的樹葉和草屑,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點香、燒紙,煙霧嫋嫋升騰。
大師雙手合十,閉目誦經,口中吐出的咒語低沉而悠遠,在寂靜的竹林中回蕩。
突然,他猛地睜開雙眼,眼神如炬,抄起桃木劍,大喝一聲,手臂奮力一揮,桃木劍如離弦之箭般遠遠拋出去,直插稻草人的胸口。
刹那間,整個竹林像被無形的大手攪動,竹葉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沙沙聲越來越大,仿佛千萬隻鬼魅在林間穿梭。
狂風驟起,吹得還未燃儘的紙錢漫天飛舞,燭火也在風中劇烈搖曳,忽明忽暗。
圍觀的村民們嚇得渾身發抖,緊緊抱在一起,大氣都不敢出。
待竹林中的異動漸漸平息,大師才緩緩走向稻草人,輕撫劍柄,低聲呢喃:
“邪祟已除,莫再糾纏。”主家全家早已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致謝,額頭都磕出了血。
驅邪儀式持續到天色微明,大師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叮囑主家:
“三日內,不可靠近井邊,每日早晚焚香禱告。”
主家顫巍巍地捧著重金上前酬謝,大師隻是擺了擺手,渾濁的眼睛望向祠堂外的雨幕,那目光像是穿透了層層雨簾,落在某個遙遠又虛無的地方。
“不必了,有些債,是還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