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如猛獸般肆虐,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枯枝爛葉奔湧而下,將村莊澆了個透濕。
原本清澈的小河變得如同一條翻滾著泥漿的巨蟒,魚塘、水庫的堤壩在轟鳴聲中接連潰決。
成群的魚兒順著洪流竄進稻田,金黃的稻穗間翻湧著銀鱗,倒像是老天爺撒了一把碎銀子,可這看似“豐收”的景象,卻隱隱透著不祥。
村莊裡,老舊的房屋在風雨中瑟瑟發抖,房簷上的瓦片被狂風掀翻,“啪嗒”摔落在泥濘的地上,濺起一片片黑色的水花。
大師離世後的村莊,像被按下了靜音鍵。
夏日的蟬鳴依舊聒噪,卻總透著股說不出的壓抑。
林深家的灶台前,媽媽將最後一塊醃肉塞進壇子裡,壇口的荷葉突然無風自動,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攪動。
院中的老槐樹,枝葉低垂,像是在為大師默哀,樹影在地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狀,隨著微風輕輕晃動,讓人心裡直發毛。
林深低頭應著,手指被竹篾紮出細小的血珠。
自從大師的噩耗傳開,父母就像驚弓之鳥,每日裡除了下地乾活,就是把他盯得死死的。
更詭異的是,每當夜幕降臨,村莊便陷入一片死寂。
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泛著冷幽幽的光,林深總能聽見自家院子裡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可推開門卻空無一人。
隻有牆角的蟋蟀在斷斷續續地鳴叫,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哪怕去村口挑水,都得由爸爸陪著,路過那片曾經熱鬨的曬穀場時,如今隻剩下幾堆發黴的稻草,在風中孤獨地搖曳。
洪水退去那日,林深跟著爸爸去田裡查看災情。
泥漿漫過腳踝,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稻稈東倒西歪,如同戰敗的士兵。
原本肥沃的土地上,此刻卻漂浮著各種雜物,腐臭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卻有兩條草魚在泥水裡撲騰,魚尾掃起的泥點濺在林深褲腿上。
“好家夥!”爸爸兩眼放光,挽起袖子就撲了上去,粗糲的手掌死死扣住魚鰓,十多斤重的草魚在他肩頭亂扭,魚鱗刮得衣服沙沙響。
“今晚燉魚湯!”爸爸抹了把臉上的泥水,咧著嘴笑,可林深卻盯著田裡渾濁的積水,水麵上漂浮著一層綠色的藻類,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詭異的光,想起大師臨終前的叮囑,後背泛起陣陣寒意。
林深和阿強、柱子、阿誌等人的情誼,如同老槐樹的根係般盤根錯節。
他們曾在夏夜的草垛旁分食一個烤紅薯,在冬日的冰麵上互相攙扶著打滑,彼此的喜怒哀樂早已深深交織。
這天晌午,日頭正毒。
陽光如同滾燙的鐵水,灑在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地麵被曬得發燙,踩上去都能感覺到微微的灼痛。
林深、阿強、柱子和幾個小夥伴躲在村口老柳樹下的陰涼處,腳下是一片淺淺的積水。
老柳樹的樹皮皸裂,樹乾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樹洞,像是一張張扭曲的嘴,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大家乾脆脫了鞋,把腳泡在清涼的水裡,你一言我一語地分享著家裡的魚獲。
“我家撈了三條大鯽魚!”阿誌晃著腳丫,濺起一串水花,“我娘熬的湯,香得很!”
“那算啥,”阿良得意地仰起頭,“我爹在水渠裡逮到一條黑魚,足足有五斤!”
阿強把濕漉漉的褲腿又往上卷了卷,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知道有個地方,水又深魚又多,保證比你們撈的都大!就在村北廢棄的灌溉渠,平時沒人去,這次洪水肯定衝進去不少大魚!”
他搓著手,眼裡滿是興奮,“咱現在就去,準能滿載而歸!”
林深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往回縮了縮腳。
水麵上漂浮的樹葉打著旋兒,讓他想起禿老頭的警告,還有那片曾讓他險些喪命的水塘。
水塘邊的雜草長得又高又密,幾乎遮住了水麵,時不時有幾隻青蛙“撲通”一聲跳進水裡,驚起一圈圈漣漪,卻又很快恢複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不去。”他聲音不大,卻很堅決。
“彆啊!”阿強急得直拍大腿。
“林深你可是我們裡頭最會捉魚的,少了你多沒意思!還是說,你真被禿老頭的話嚇破膽了?”
柱子在一旁有些擔心:“阿強,要不就算了,林深他爸媽不讓......”
“怕什麼!”阿強打斷柱子,衝林深挑挑眉。
“就知道你不敢,還說什麼以前多厲害,都是吹牛吧?”
林深的臉漲得通紅,拳頭攥得緊緊的,可腦海裡不斷閃過父母的叮囑,還有禿老頭臨終前的模樣。
他咬了咬牙,緩緩搖頭:“我答應過我爹娘,不能去。”
“切,膽小鬼!”阿強撇撇嘴,轉頭招呼其他人,“走,咱們去,沒他一樣行!”說著,他站起身,招呼著阿誌、阿良和柱子往村北走去。
林深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水麵的波紋漸漸平息,倒映著搖曳的柳枝,柳枝在風中無力地擺動,像是在送彆遠去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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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下,藏著未知的危險,而那片神秘的灌溉渠,周圍雜草叢生,藤蔓纏繞,時不時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叫,聲音淒厲,讓人不寒而栗,又會發生什麼,他不敢去想。
然而,就在阿強他們走了不到半個小時,村裡突然炸開了鍋。
原本寂靜的村莊被刺耳的哭喊聲、叫嚷聲打破,嘈雜聲像炸開的馬蜂窩,此起彼伏。
天空不知何時飄來大片烏雲,將太陽完全遮住,村莊瞬間陷入一片昏暗。
林深遠遠望見媽媽跌跌撞撞從家的方向朝著水渠狂奔,頭發淩亂地散在臉上,嘴裡聲嘶力竭地喊著:“丫兒,丫兒……”那聲音裡滿是恐懼與絕望,聽得林深心裡直發顫。
路邊的野草在風中瘋狂地搖曳,像是在為即將發生的悲劇而悲鳴。
“媽!”林深驚慌地大喊,一把拉住弟弟的手就追了上去。
可媽媽此刻像失了魂一般,完全沒察覺到身後的他們,隻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等他們追到水渠邊,眼前的景象讓林深瞬間僵住了。
水渠邊的泥土鬆軟,到處都是淩亂的腳印,岸邊的蘆葦東倒西歪。
阿強的爸爸麵色煞白,將阿強倒背在身上,在岸邊來回瘋跑,一邊跑一邊劇烈地抖動著身體,聲音都喊得變了調:
“阿強!阿強!”據說這是在喊魂,希望能把阿強的魂魄喚回來。
而阿良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周圍的泥土被鮮血染紅,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阿良的爸爸跪在一旁,一邊拚命按壓著阿良的胸口,青筋暴起,一邊伸手從阿良嘴裡掏出雜物,臉上滿是焦急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