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夜遇】——
先師趙橫山先生年少時,曾在西湖畔的一座寺廟裡讀書。那寺廟的樓閣藏在綠蔭深處,遠離塵囂,格外幽靜,他便在樓上支了張床,整日埋首書卷。
一日夜裡,他正挑燈誦讀,忽聽得房間角落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有人踮著腳在地上輕走。先生性子剛直,當即放下書卷,厲聲喝問:“是鬼還是狐?為何要在此打擾我讀書?”
寂靜中,那聲音停了片刻,才聽得一個含混不清、帶著幾分怯懦的聲音囁嚅著回答:“我……我既是鬼,也是狐。”
先生更覺奇怪,又問:“鬼便是鬼,狐便是狐,哪有既是鬼又是狐的道理?”
過了好一陣子,那聲音才又幽幽響起,帶著幾分悲涼:“我本是一隻活了幾百年的狐狸,早已修成內丹。可不幸被同類活活掐死,還搶走了我的內丹,如今魂魄滯留在此地,成了一隻狐身所化的鬼。”
先生追問:“既然被同類所害,為何不到陰間去申訴冤屈?”
那聲音沉默片刻,竟透出幾分悔意:“但凡靠吐納導引、自身修行煉成的內丹,就像血氣依附在形體上,與自身融為一體,並非外來之物,旁人根本搶不走;可若是靠采補之術得來的,就像搶來的錢財,本就不是自己該得的,所以彆人才能殺了我,吸走這內丹。我當年靠媚惑人攝取精氣修煉,傷害了太多人,常言道‘殺人者死’,我落到這般下場,本就是罪有應得,就算向神靈申訴,神靈也不會理會。所以隻能在此鬱鬱寡歡地住著。”
先生又問:“你住在這樓上,到底想做什麼?”
那聲音答道:“原本想隱匿身形、收斂氣息,修煉太陰煉形的法術。可先生您身上的陽氣太過旺盛,像烈日般熏烤著我,讓我這陰魂不得安寧,所以才出來求您可憐,隻求陰陽兩界各安其道,互不打擾。”
說完,隻聽得地上傳來“咚咚”的磕頭聲,再問時,便再也沒有回應了。
趙先生第二天一早就從那樓閣搬了出去。他後來常把這事講給門生聽,歎道:“奪取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終究是守不住的,反倒會因此害了自己啊。”這話真是令人警醒,太可怕了!
【宿債自了】——
堂兄萬周曾講過這樣一件事:交河縣有個農家婦人,每次回娘家,總愛騎一頭騾子趕路。那騾子生得壯實,性子又溫順,不用人牽韁繩,憑著記性就能認全往返的路。有時丈夫忙著田裡的活計抽不開身,她便自己駕著騾子出門,一來二去好些年,從沒出過半點岔子。
可那天偏偏出了意外。婦人在娘家多耽擱了些時辰,動身往回走時,天已經陰得像浸了墨的布,連半點兒月光都透不出來,黑沉沉的夜色裡,連東西南北都辨不清。正走著,那向來聽話的騾子忽然一陣躁動,猛地掙脫了慣常的路徑,馱著她瘋了似的往一片高粱地裡衝。茂密的秫葉層層疊疊,稈子又高又密,進了裡頭就像跌進了迷魂陣,左轉右繞怎麼也找不到出路。
就這麼在黑暗裡折騰到半夜,騾子才馱著她闖出高粱地,停在一座破敗的寺廟前。寺廟早已荒廢,斷壁殘垣間隻有兩三個乞丐蜷縮在廊下,借著微弱的星光勉強能看清人影。婦人又怕又急,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實在沒彆的法子,隻能硬著頭皮向乞丐求助,當晚就和他們擠在廊下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兩個乞丐好心送她回了家。丈夫見妻子這副模樣,又羞又氣,隻當是騾子作祟,當即就找來繩套,要把這畜生牽去屠宰場賣了,好出這口惡氣。
可到了夜裡,他忽然做了個夢。夢裡有個模糊的人影對他說:“這騾子前世曾偷過你的錢,你當年追得緊,他雖僥幸跑了,你卻吩咐捕快把他的妻子抓來,關了整整一夜泄憤。如今他投成騾子,馱你妻子走這一趟,是還當年偷錢的債;把你妻子載到破寺,正是報你當年關押他妻子的仇啊。你若再把它送進屠場,豈不是又結下了來世的冤仇?”
他猛地從夢裡驚醒,冷汗涔涔,心裡又驚又怕,當即痛悔不已,對著空房連連懺悔自己的執念。說來也怪,就在他懺悔的這天夜裡,那頭騾子忽然自己倒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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