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深山那頭翻湧而來,夜色猶如被肆意撕裂的黑布,歪歪斜斜地掛在參差不齊的樹冠之間。蜿蜒的林道在暴雨無情的衝刷下,變得泥濘不堪,表麵鋪滿了濕漉漉的石子與落葉。林音每踏出一步,都仿佛陷入黏稠的泥沼,整個人像是要被大地無情地吞噬。
林音大口喘著粗氣,一手緊緊捂住隱隱作痛的腹部,一手拚儘全力死死抓住斜坡上堅韌的藤蔓。她已然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狼狽摔倒了。指甲在不經意間已然裂開,手肘也被粗糙的地麵磨破,腿上更是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口子,鮮血混著冰冷的雨水,順著褲管緩緩滑落。
然而,她不敢有絲毫停歇。
她更不敢回頭。
自她從“那地方”不顧一切地逃出來,已然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她甚至無法清晰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如何繞開那扇常年緊鎖的鐵門,怎樣艱難穿過茂密的灌木,又是順著哪條從未涉足的潺潺小溪,摸索出這條崎嶇的山路。
此刻,唯有一個堅定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旋:跑,拚儘全力跑到能看見溫暖燈光的地方,跑到有人能聽見她絕望呼喊的地方。
她的嘴唇因寒冷而變得烏青,牙齒止不住地打顫,連說出完整的音節都變得異常艱難。早在半小時前,手機就已徹底失去信號,她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遠,隻模糊記得越過那座嶺,或許就能找到通往外界的縣道。
她絕對不能停下。
突然,山風裡隱隱傳來一聲低啞的犬吠。
林音的身體瞬間如遭電擊般僵硬,連急促的喘息都幾乎在刹那間屏住。她瞪大雙眼,眼神中滿是驚恐,試圖分辨這聲音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因過度恐懼而產生的幻覺。她滿心恐懼地猜測著,那條狗是不是正循著氣味瘋狂追來,亦或是來自另一個同樣在林區的夜行者。
密集的雨點狠狠砸在層層疊疊的林葉上,宛如密集的彈幕,無情地澆滅她僅存的最後一絲力氣。
又是幾分鐘近乎瘋狂的狂奔,她的眼前終於出現了一道燈光。
那是一輛靜靜停在半坡的小車,車燈還未熄滅,朦朧的白光在這漆黑的雨夜中,宛如一道充滿希望的生門。她不顧一切地瘋撲過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引擎蓋上。
司機是一名中年男子,這突如其來的“林中人”著實將他嚇得不輕,驚恐之下,車門都不敢打開。
林音緊緊靠著車窗,聲嘶力竭地拚命呼喊:“報警——!我要報警!有人在山裡——囚禁……人!好多人!”
司機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急忙撥打110。
她無力地滑坐在車門下,全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不知是因為徹骨的寒冷、鑽心的疼痛,還是剛剛死裡逃生後本能的恐懼反應。
“你叫什麼名字?”司機顫抖著聲音問道。
“林……音……”她虛弱地吐出幾個字。
“你是從哪兒來的?”
她神情恍惚,思緒混亂,隻能斷斷續續吐出幾個詞:“桃源嶺……後林……那房子裡……她們都在……”
十分鐘後,當地派出所民警匆匆趕到,小心翼翼地將她帶往衛生院處理外傷,並再次仔細核查身份。林音,26歲,原籍外地,已然失聯半年,最初被列為“自行離職下落不明”。
當天深夜,值班民警在簡單訊問過程中,認真記錄下了一句話:“那個地方不是家,是籠子。”
接下來的十小時裡,縣局迅速啟動預警機製,緊急調取失蹤人口數據,卻驚愕地發現多個曾“自行離職”或“家庭矛盾失聯”的女性,都曾在桃源嶺區域短暫停留。然而,由於“無犯罪記錄”且“未明確失蹤點”,這些案件均未被歸入刑事案件範疇。
案情緊急,立刻上報至市局。
而當程望在淩晨三點接到那通電話時,他正疲憊地伏在辦公桌上,手邊雜亂地堆著還未完成的三起盜竊串案卷宗。
“你現在還清醒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
“說吧。”程望強打起精神,聲音中透著一貫的沉穩。
“我們這邊可能碰到個大的。”對方語速雖不快,但語氣明顯緊繃,“桃源嶺,林區某戶人家,可能非法關押女性,被害人數未知,報警人精神狀態尚可,目前仍在鎮衛生院,失血且輕度脫溫。”
程望聞言,眉頭微微一蹙,沉默三秒後,迅速問道:“報案人身份?”
“已查清,林音,去年八月在省會市失聯,戶籍地非本市。家屬去年報過案,但因無明確線索未列為刑案。”
“失聯半年?”程望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凝重。
“是。”
“她說什麼?”
“她說,有人被‘圈養’。”
這兩個字猶如鋒利的冰錐,瞬間釘進程望的腦中。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外套,隻留下一句堅定的話語:“我半小時內到。”
……
雨停是在清晨五點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