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剛蒙蒙亮，家裡外公外婆最先起床。
又過了一會兒，禾穗也起了，要上山采樣。
這次要多帶一點，不僅爺爺的研究所需要，還要送一部分櫻桃去第三方檢測機構做檢測。
外公和禾穗一起。
枝葉、土壤分裝好，櫻桃按不同的成熟度分彆采摘一定的量，一會兒回去先停鎮川家門口，裝他車上。
太陽一點點升起，整個玉林灣都蘇醒了。
鎮川的媽媽戴雅春做了頓簡單的早飯，攤的薄薄的蔥花雞蛋餅，綠豆稀飯，一道自家醃的小鹹菜，還有一道熗炒小青菜。鎮山又去村裡小飯店買了三斤三鮮餡兒的鍋貼。
鎮川昨晚回來後興奮得睡不著，抱著電腦坐在床頭，做了好長時間的演算，此時正打著哈欠從房間裡出來。
戴雅春一見他身上那件又舊又鬆垮還破了幾個洞的T恤就閉了閉眼，實在是沒眼看：“這衣服不是早就叫你扔了嗎，怎麼還沒扔？”
鎮川坐下拿起筷子，低頭看看衣服，他剛醒時眯著眼睛隨手一拿套頭就穿，根本沒注意：“哦，忘了。”
鎮山一口一個鍋貼，一副大戲即將上演的表情：“我哥節儉，多麼美好的品德。”
果然——
戴雅春“嗒”一聲把筷子擱在碗沿上：“他品德是美好了，我這個當媽的要被戳脊梁骨了！”
鎮山憋笑。
鎮川無奈：“媽——”
“這衣服不扔你就彆叫我媽。”戴雅春沒好氣，“我給你當媽我容易嗎我？”
鎮川：“我就隨手……”
戴雅春：“你怎麼那麼會隨手呢？衣櫃裡給你買了那麼多衣服，你怎麼就偏偏隨手到這一件？以前家裡窮穿不上好的就算了，現在手裡有錢了，你就不能改改這毛病嗎？這衣裳你這一秒穿出去下一秒村裡就傳得人儘皆知，又說我這個後娘苛待你……”
戴雅春不是鎮川的親媽。
那時候，玉林灣還是個窮山溝。
鎮川半歲的時候，他親媽和幾個婦女上山采菌子賣錢。山路本來就不太好走，又是雨後濕滑，就出了意外。還有同行的另一個婦女，倆人都沒了。
鎮川那會兒太小了，有長輩看他爸鎮永德一個人拉扯孩子很艱辛，就給牽線介紹了戴雅春認識。
戴雅春家是另外一個山溝裡的，也是窮，沒有更好的選擇。對比之下，見鎮家的條件比自己家好，鎮永德又老實可靠，她就嫁了過來。
倆人這是先婚後愛。
戴雅春操持家務照顧孩子都沒得說，村裡沒有不誇的。鎮川那會兒又沒記事，就認為戴雅春是親媽。戴雅春很疼他，有什麼好東西都是緊著他來。
鎮川三歲的時候，戴雅春參加了扶貧工作組辦的培訓班，在禾穗爸爸的建議下，學了攤煎餅的手藝，和鎮永德每天披星戴月去鎮上擺攤。
家裡的日子就這麼好了起來，次年，戴雅春懷孕了。隨即村裡閒話四起，都是替小鎮川“憂心”的。
尤其是那些喜歡閒操心彆人家事的婦女和喜歡到處給人當爹的憨男，一見到小鎮川就笑哈哈說一些“你親媽跟彆人跑了不要你了，你這個後媽生了弟弟肯定就不疼你了，到時候你爸也成了後爸，你可得聽話，不然他們把你賣掉”之類的話。
小鎮川被嚇得哭著跑回家。鎮永德和戴雅春知道後，夫妻倆齊上陣，一個動手，一個動嘴，把那些說閒話的教訓得再也不敢嚇唬小鎮川。可這之後吧，流言就傳得更難聽了。
不過自家的日子自家清楚，關起門來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小鎮川最終沒能在戴雅春身上觀察出所謂“後媽”和“親媽”之間的區彆，在他心裡，他就這一個媽媽。
鎮川有了妹妹之後，又有了弟弟，家裡的日子雖然日漸向好，但有三個孩子要養，該儉省的地方還是要儉省。鎮永德和戴雅春就不用說了，隻衣服，就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鎮川懂事，跟著大人有樣學樣，青春期的時候還為自己的個子拔高得過於迅速而煩惱——他能長，但是衣服長不了啊。不過幸好有鎮山這個弟弟，“後繼有人”。鎮山一點都不介意穿他哥的舊衣服，其實也不舊，他哥無論用什麼東西都很愛惜。
戴雅春曾經想過，如果當初彆要老三就好了，那樣家裡就會寬裕許多，鎮川也不會養成這麼節儉的性子。直到現在，他買衣服還是永遠隻買夠穿的，而且依舊是一穿就穿好幾年。
鎮山說，他哥這種，用現在的詞兒說就是物欲低，低到快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