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莊的孫掌櫃,進來了。
他不像李萬山那般故作鎮定,也不像王虎那般愚蠢狂妄。
他一踏進院門,那張平日裡笑得像彌勒佛的胖臉,就沒了半點血色。
他先是對著門口小山般的熊大,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態謙卑到了極點,仿佛在拜一尊廟裡的神。
然後,他才用小碎步,挪到了石桌前。
他的目光不敢在洛青鸞身上停留,隻敢盯著自己那雙在錦緞袍子下微微發抖的腿。
院子裡很安靜。
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擂鼓一樣。
那股清冽的茶香混著竹葉的氣味,鑽進鼻子裡,非但沒讓他放鬆,反而讓他覺得這股香氣,比城南那片琉璃地上的死氣,更讓人窒息。
他知道,眼前這個少女,根本不是人。
是規矩。
是能決定他孫家三代人積攢下來的家業,在下一個時辰裡是姓孫,還是姓“無”的規矩。
“孫錢,拜見……前輩。”
他終於擠出幾個字,聲音乾澀,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諂媚。
洛青鸞沒有讓他坐。
她隻是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並不存在的浮葉。
“孫掌櫃。”
她的聲音響起,清冷如玉石相擊。
“我聽說,青陽城裡每一塊靈石的流向,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孫掌櫃渾身一激靈,冷汗瞬間就從額角冒了出來。
這話,不是在問他想不想要天星宗的產業。
這是在考他。
考他的價值。
他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轉動著。
李萬山進去,得了城西的丹藥鋪,那是賞賜。
王虎在門口叫囂,廢了兩條腿,那是懲罰。
現在輪到他。
這位主兒,不問他要什麼,卻問他能做什麼。
識海中,陳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懶散的笑意。
“丫頭,看清楚了。這種人,就是一條養在錢堆裡的狗,嗅覺最是靈敏。”
“給他骨頭,他會啃。”
“但你若讓他幫你管骨頭,他會把所有想偷骨頭的野狗,都給你揪出來。”
洛青鸞放下茶杯,目光終於落在了孫掌櫃的臉上。
那目光很平靜,卻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要將他從裡到外剖析個乾淨。
“天星宗倒了,城主府分了三成。”
“剩下的七成,是個爛攤子。”
“我要你,幫我把這個爛攤子,變成一本清清楚楚的賬。”
孫掌櫃的呼吸,停了。
他猛地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
這位前輩或許會讓他接手天星宗的錢莊業務,或許會讓他幫忙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資產。
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要的,是這個。
不是分他一杯羹。
而是要他,成為那個捧著整個鍋的人。
幫她管賬?
管什麼賬?
管整個青陽城,未來所有勢力的利益分配!
這意味著,他孫家錢莊,將從一個周旋於各方勢力的角色,一躍成為淩駕於所有勢力之上的……賬房先生。
是這位新主人的賬房先生!
滔天的權柄之下,是萬丈深淵。
他若接了,就等於把孫家和這位神秘的前輩,徹底綁死。未來天星宗總壇降下雷霆之怒,他孫家第一個陪葬。
可他若不接……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攤還未乾涸的、屬於王虎的血跡。
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成為這院子裡,第二攤血。
“前輩……”
孫掌櫃的嘴唇哆嗦著,他想說“這擔子太重,晚輩擔不起”。
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因為他看見,少女的指尖,在石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篤。
聲音很輕。
卻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口。
他明白了。
這不是選擇題。
是送命題。
他隻有一次答對的機會。
“噗通!”
孫掌櫃做出了一個讓門外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雙膝一軟,整個人五體投地,跪伏在了洛青鸞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