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馬車,在聽竹苑的巷口遠遠勒住了韁繩。
車夫滾下車來,把腰躬成了一張蝦米,頭恨不得埋進地裡,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竹門“吱呀”一聲,洛青鸞走了出來。
她換下了常穿的素衣。
身上那件壓箱底的月白長裙,還是柳如煙送的,此刻隨著她的步子,裙裾蕩開一圈圈清冷的漣漪,讓她那張臉愈發不沾塵俗。
“師尊,我……”
胸腔裡那顆心,咚、咚、咚,砸得她肋骨生疼。
“我有點慌。”
“慌什麼。”
陳凡的聲音在她腦海裡懶洋洋地蕩開,還帶著點沒睡醒的鼻音。
“記住了,你不是來吃飯的,你是來收租的。該慌的是他們。”
“抬頭,挺胸……算了,你這身板也挺不起來。總之,拿出你昨天關門那股勁兒,把他們全當成跪在門口的王大師。”
洛青鸞:“……”
她緊繃的肩膀塌了下去。
師尊這幾句渾話,反倒把她胸口那股子憋悶氣給攪散了。
她登上馬車。
車簾垂落,將外頭的世界隔絕開來。
車輪滾滾,駛向城主府。
城主府今夜亮如白晝,府門前後的甲士,人挨著人,兵刃的寒芒在燈火下連成一片,空氣裡都是鐵鏽和血的味道。
馬車在正門前停穩。
青陽城主趙雍,竟親自領著李家族長李長風、孫家商會的孫掌櫃一大票人,早已在台階下候著了。
這排場,哪裡是迎一個晚輩,分明是接一位駕臨的君主。
車簾掀開。
洛青鸞走了下來。
滿場衣著華貴的大人物,動作齊齊一頓。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一道道視線黏在她身上,審視、探究、貪婪,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洞穿。
攪動滿城風雨的,就是這麼個瞧著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小丫頭?
“前輩……咳,洛姑娘,大駕光臨,趙某有失遠迎!”
趙雍三步並作兩步迎上來,臉上硬是擠出一團熱絡的笑意。
洛青鸞的視線在他臉上刮過,沒做任何停留,隻輕輕點了下頭。
一個字都欠奉。
“漂亮!丫頭,就要這股勁兒!”陳凡在識海裡嗷嗷叫好,“惜字如金,讓他們猜去!讓他們自己腦補去!”
趙雍的笑意在臉上凝固了一瞬,卻半點不敢發作。
他躬著身,引著洛青鸞穿過庭院,走向那片璀璨的宴會大廳。
李長風跟在後頭,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兩眼閃爍不定。
孫掌櫃則眯縫著眼,餘光不住地往洛青鸞身上瞟,像隻老狐狸,想從她身上嗅出點什麼來。
大廳內,人頭攢動。
青陽城但凡有頭有臉的,一個不落,全都到了。
洛青鸞被請上了主賓位,就坐在城主趙雍的身側。
滿桌的珍饈靈果,道道菜肴都氤氳著肉眼可見的靈氣。
可沒一個人動筷子。
所有人都拿眼瞧著洛青鸞,大廳裡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洛姑娘如此年紀,便有這般修為,想來令師定是位通天徹地的大人物啊?”
趙雍舉起酒杯,乾笑著想暖暖場子。
洛青鸞眼皮都沒掀一下,自顧自夾起一塊叫不出名字的靈獸肉,慢條斯理地嚼著。
“師尊說,吃飯不許說話。”
“噗——”陳凡在識海裡差點嗆到,“對對對!噎死他!噎死這老小子!”
趙雍舉杯的手就那麼僵在半空,一張老臉憋得青紅交加。
旁邊的李長風重重冷哼一聲,到底是沒忍住。
“小姑娘,我等敬你師尊是前輩高人,可你這做派,未免也太不將我青陽城上下放在眼裡了!”
他話音裡裹挾著金丹修士的威壓,一股無形的氣浪以他為中心炸開,衝向洛青鸞。
這是試探。
可那氣浪衝到洛青鸞身前三尺,便無聲無息地散了,連她的一根頭發絲都沒吹動。
帝心玉裡,陳凡打了個嗬欠。
這點動靜,給他撓癢癢都嫌力道小。
洛青鸞終於擱下玉箸,抬起了頭。
那雙清澈的眼瞳,筆直地對上了李長風。
“你,在教我做事?”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在場每個人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李長風瞳仁劇烈一縮。
他從那雙眼睛裡,什麼都沒看到。
沒有喜怒,沒有感情,隻有一片將萬物視作塵埃的死寂。
他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喉嚨裡咯了一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你……”
李長風張著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好了好了,李族長也是一時心急,洛姑娘莫怪,莫怪。”趙雍連忙起身和稀泥,隻覺得自己的心肝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這哪是請客吃飯,這他娘的是請了尊活祖宗回來供著!
“師尊,下麵呢?”洛青鸞在識海裡問。
“火候到了,韭菜們情緒醞釀得不錯,可以開割了。”
陳凡的聲音裡滿是亢奮。
“彆跟他們扯淡,上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