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色上好的玉肌膏被一隻纖細的手指點蘸,輕柔地塗抹在左手背上仍有些泛紅的燙痕邊緣。那藥膏清亮,帶著一股冷冽的草木香氣,瞬間壓住了皮肉下的隱隱作痛。
銅鏡裡映著一張絕色的臉。一夜未眠,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卻無損那雙清眸的銳利冰寒。頸側那道紅痕已用極薄的脂粉遮住七分,留下一道淺淡的暗影,如同微瑕的白玉,反倒添了幾分楚楚可憐,掩蓋了內裡的鋼筋鐵骨。
“王妃,”丫鬟墨畫的聲音帶著擔憂,動作麻利地為沈青崖梳理著鴉羽般的長發,盤成一個端莊的隨雲髻,隻簪了一枚簡單的白玉梅花簪,“剛孫嬤嬤在外麵傳話了,說太妃娘娘醒了,請您即刻移步鬆鶴堂‘請安奉茶’。”
墨畫年僅十六,眉眼清秀,眼神裡卻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機警與沉穩。她是沈青崖出閣前唯一帶過來的心腹,尤擅藥理。
沈青崖指尖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目光甚至未曾從鏡中移開半分。鏡中人唇角勾起一抹冷得刺骨的弧度。
“‘請安奉茶’?太妃娘娘抱恙在身,連昨日我們王妃入門的大禮都免了觀禮,今日倒有精神清早便要‘教導’規矩了?”聲音清淩淩,像山澗流過碎冰的溪水,平靜下蘊含著洞穿人心的犀利。“墨畫,把我們自帶的‘冷玉膏’也備一小盒,用青瓷小瓶裝著。”
“王妃,奴婢打聽過了,那孫嬤嬤和趙嬤嬤,是太妃從娘家帶來的老人,在王府待了快一輩子了,專治各種‘不聽話’,王府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怕。手段刁鑽刻薄得很。”墨畫低聲快速補充,遞上一枚小巧精致的青瓷瓶。
沈青崖接過那泛著冷光的瓶子,指尖感受著冰涼的瓷體,眸色深沉無波:“刁鑽?那就看誰的針更利了。走吧,這府裡的規矩,今日非學不可了。”是學規矩,更是立規矩!
……
鬆鶴堂的花廳比昨夜的洞房稍顯暖意,卻也沉悶壓抑。太妃王氏斜倚在鋪著厚厚錦褥的紫檀木貴妃榻上,額頭敷著一條溫熱巾帕,臉上確實帶著幾分懨懨的病色。她穿著深紫色纏枝葡萄紋的常服,烏發挽著簡單的纂兒,隻用一根碧玉長簪固定。隻是那半闔的眼皮下,透出的精光冰冷,在沈青崖走進來時便如同探針般掃視著她周身。
孫嬤嬤和趙嬤嬤一左一右侍立在榻旁。兩個老貨都穿著墨綠比甲,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一絲不亂。孫嬤嬤麵皮僵硬,眼神刻薄;趙嬤嬤嘴角下垂,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看向沈青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輕視。
“臣妾沈氏,拜見太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沈青崖依著冊封禮儀,一絲不苟地斂衽行禮,寬大的宮緞裙擺在地麵鋪開溫順的弧度。聲音婉轉,姿態謙卑,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起吧。”太妃王氏這才慢悠悠睜開眼,眼神像是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在那道頸側的薄粉痕跡和纏著細紗的左手手腕上停了停,聲音帶著病中的虛弱,卻字字敲在人心上,“王府的門第,不比尋常官宦人家,自有自己的規矩體統。成了王妃,更要謹言慎行,以身作則。你年紀輕,又是沈家長房出來的,”她微微停頓,話語中那股子“小門小戶出身”的貶低意味毫不掩飾,“更要用心習學規矩,彆給王爺丟了臉麵,連累我蕭家的門楣。”
“臣妾謹記太妃娘娘教誨。”沈青崖垂首,聲音依舊平靜恭順,仿佛沒有聽出那刻意的貶損。刻薄立威,圖窮匕見!
孫嬤嬤立刻上前一步,臉上堆出僵硬的笑紋,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聲音乾啞刺耳:“王妃娘娘金尊玉貴,太妃娘娘心慈,特地讓奴婢們來親自教導這‘奉茶’的規矩。咱們王府祖上積德,這規矩講究個‘三穩’——”她嗓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步履要穩!身姿要穩!這端茶奉水的手,更要穩如磐石!”話鋒一轉,毒辣畢露,“茶水一滴不能濺出,更彆說跌落塵埃了!若有一絲疏失,那便是對尊長的大不敬!按規矩……”
趙嬤嬤早已端著一個托盤上前,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刻薄。托盤上放著一個碩大的青瓷蓋碗茶盞,此刻碗沿正熱氣騰騰,煙霧繚繞!蒸騰的熱氣撲向沈青崖的手!
“王妃,請吧!”趙嬤嬤的聲音尖銳地響起,不由分說便將那滾燙的茶盞硬塞進沈青崖不得不伸出的雙手上!
“嘶——!”
劇痛瞬間從指尖蔓延至整個手背!那茶盞的壁厚,蓄熱極強,溫度高的燙手!沈青崖雙手托著滾燙的茶盞,指骨因灼痛和用力而泛白,身體瞬間繃緊。她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眼底的寒霜瞬間厚如萬年玄冰!
惡毒刁難,圖窮匕見!
趙嬤嬤陰笑著,一隻手看似“攙扶”,實則暗中猛地在她右肘處狠狠一撞!同時,抓著托盤邊緣的另一隻手,借著將托盤往前送的力道,精準地往沈青崖托著茶盞的左手背上一推!
“哎呀!!!”
滾燙的茶水如同炸開的岩漿,猛地潑濺出來!一大股滾水精準地衝擊在沈青崖原本就被燙傷的左手手背上!細紗瞬間浸透、燙透!薄薄的一層皮仿佛瞬間燒焦!皮肉被再次灼傷的劇痛讓沈青崖的身體本能地一顫,那燙手的茶盞幾乎脫手!茶水也潑灑出來濺濕了袖口!
趙嬤嬤誇張無比地尖聲嚎叫,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哎喲!王妃娘娘!您怎麼如此不穩當啊!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燙著沒有?快快快!放下放下!”她嘴上喊著,手卻毫不留情,一把狠狠拍在沈青崖托著茶盞的手腕上,試圖讓她徹底打翻茶盞!
孫嬤嬤也立刻尖聲附和,步步緊逼,手指幾乎戳到沈青崖臉上:“規矩不學好,竟如此毛躁!在太妃娘娘麵前失儀,驚擾鳳駕!簡直罪加一等!”
太妃王氏猛地直起身,臉上的病弱瞬間被慍怒取代,她指著沈青崖顫抖的手指,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放肆!規矩不立,何以持家?!林福!把家法鞭子請出來!就在這兒!給新王妃立立規矩!讓她好好長長記性!今日若教不會這‘端穩’,打到會為之!打到……”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圓,驚愕地看向堂中驟然爆發的變故!
“啪嚓!”
一聲清脆至極、如冰裂玉碎的嗓音,帶著能凍裂骨髓的寒意,陡然壓過了所有的指責、驚呼、茶盞晃動聲!
一直“低眉順眼”、“默默忍耐”的沈青崖,倏然抬起了頭!
那雙一直被刻意壓抑隱藏的清冷眼眸中,此刻哪還有半分溫順怯懦?!隻剩下足以凍結靈魂的暴風雪!那目光如同實體化的冰錐,瞬間穿透了孫嬤嬤虛假的驚慌和趙嬤嬤惡毒的笑臉!寒意如同實質的刀鋒,瞬間劈開了鬆鶴堂沉悶壓抑的空氣!
靜!整個花廳陷入了絕對的死寂!仿佛被瞬間凍結!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太妃王氏嘴唇微張,臉上震怒凝固,手指僵在半空。林福剛剛抱著一根烏沉沉的鱷魚皮鞭衝到門口,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鞭子都忘了放下。滿屋子侍立的下人,無論級彆高低,全都瞠目結舌,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連倒在地上“哀嚎”的趙嬤嬤都忘記了表演,嘴巴大張著,像離水的魚。
孫嬤嬤距離最近,被沈青崖眼中那驟然爆裂的、宛如實質的殺氣衝擊得心神劇震,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臉上的刻薄笑容僵死,眼神隻剩下驚恐!
時間仿佛凝固。
就在這萬籟俱寂、落針可聞的恐怖瞬間——
沈青崖動了!
快!
快得隻剩下一道鮮紅的殘影!
沒有哭!沒有喊!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
她那被燙傷的、纏著細紗的左手,在所有人還沉浸在震驚中未能回神之際,猛地如同閃電般探出!
不是遮擋!不是躲避!
而是精準無比的雷霆反擊!
左手五指箕張,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決絕力量,狠狠地、結結實實地——
一把抓住了那盛滿了滾燙殘茶的青瓷蓋碗杯壁!
極致的燙意順著指尖瞬間刺入神經,她卻渾然不覺!
甚至借著前衝的力量和身體的扭轉之力,右手在所有人視線盲區的下方同時發力,猛地托上杯底!
雙手合力!手臂的肌肉在這一刻繃緊如拉滿的強弓!
碗口大的青瓷蓋碗被瞬間掄起一個凶狠的半圓!碗中滾燙的茶湯和厚重的蓋碗底座,化作一片灼人的、令人絕望的洪流——
“嘩啦——噗嗤——!!!”
滾燙的茶水裹挾著沉重的杯底,如同精確製導的炮彈,沒有絲毫偏離!沒有一丁點浪費!
完美無比、凶狠絕倫地——糊了趙嬤嬤滿滿一臉!
那已經不是“潑”了!
是砸!是蓋!是徹底的麵部毀滅性打擊!
滾燙的茶湯瞬間燙爛了趙嬤嬤那張刻薄老臉上的皮膚,發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聲!緊隨其後的沉重杯底,帶著千鈞之力,“砰”的一聲悶響,狠狠砸在她的鼻梁和額頭上!
“嗷——!!!”慘厲到不似人聲的嚎叫驟然炸響,如同被踩了脖子的老鴉!
趙嬤嬤那張老臉瞬間扭曲變形,劇痛讓她瞬間失去了所有理智,她雙手本能地死死捂住自己火燒火燎、皮開肉綻的臉,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般癱倒在地,像一灘爛泥般瘋狂地翻滾、抽搐、嘶嚎!白色的水汽和紅色的皮肉混在一起,慘不忍睹!
杯底滾落一旁,發出刺耳的脆響。
整個鬆鶴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剛才更恐怖的死寂!隻有趙嬤嬤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哀嚎和在地麵瘋狂扭打翻滾的聲音在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