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著鐵鏽血腥味的空氣湧入灼痛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著粗糙的砂礫。陸硯佝僂著身軀,劇烈地喘息著,粘稠的冷汗混合著血汙、菌液和泥濘,從額頭滑落,滴落在身下龜裂的黑色土地上,留下深色的斑點。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沉重的鉛塊,死死壓著每一寸肌肉和神經,幾乎要將他徹底壓垮。但更沉重的,是深入骨髓的劇痛和靈魂深處的疲憊。
他掙紮著坐起,布滿血絲的眼睛艱難地掃視自身。
右臂如同被地獄之火徹底焚燒過的枯木。焦黑的皮膚下,血肉幾乎消融殆儘,露出下方布滿蛛網般深邃裂痕的慘白臂骨。骨頭上殘留著幾縷微弱的暗紅流光,如同冷卻的熔岩,每一次微弱的閃爍都帶來鑽心蝕骨的灼痛和源自血脈深處的沉重悲愴感。整條手臂徹底失去了知覺,無力地垂落在身側,仿佛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沉重而痛苦的累贅。
左肩斷臂處,巨大的碗狀創口猙獰地敞開著,暴露在汙濁的空氣中。碎裂的骨茬混合著撕裂、翻卷的暗紅筋肉和斷裂的神經束,粘稠的汙血混合著慘綠的膿液如同小瀑布般不斷湧出,將半邊身體染成一片汙穢的暗紅。一股深入骨髓、直達靈魂的虛無冰冷感從那創口蔓延開來,混合著物理上的撕裂劇痛,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反複穿刺著神經。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創口湧出更多的汙血。
全身其他部位,被菌液浸泡過的傷口傳來持續的灼燒感和麻痹感,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蟲在皮下啃噬。精神深處,百相樓精神瘟疫的輕微侵蝕如同跗骨之蛆,帶來間歇性的眩暈和混亂的幻聽——扭曲的笑聲、絕望的哭泣、格林冰冷的低語、歸墟的吞噬回響…如同壞掉的收音機在腦中嘈雜作響。
他艱難地轉動脖頸,目光落在蜷縮在自己身邊的囡囡身上。
小女孩躺在冰冷堅硬的黑土地上,小小的身體因寒冷和虛弱而微微蜷縮。蒼白的小臉上,那些妖異的粉紫色紋路並未消失,反而如同活體的藤蔓,在灰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刺目、深邃。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長長的睫毛緊閉著,沾滿了汙穢的淚珠。最令人心碎的是她懷中緊抱著的那枚星墜碎片——原本光滑溫潤的表麵,赫然多了一道細微卻異常清晰的裂痕!裂痕內部不再有絲毫光芒透出,如同死寂的頑石。純淨的靈魂之光被瘟疫徹底玷汙、壓製,蒙上了厚重的塵埃,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最後,陸硯的目光沉重地移向幾步之外,靜靜躺在龜裂土地上的蘇青。
她無聲無息,如同沉睡在永恒的寒冰之中。濕透的破爛衣物緊貼著瘦削的身體,勾勒出令人心痛的脆弱輪廓。灰敗的臉上沒有任何生氣,嘴唇呈現出一種死寂的淡紫色。而最刺目的,是她心口的位置。
那曾經流淌著暗金光芒、承載著古老契約與守護悲念的烙印,此刻徹底化為一片毫無光澤的死寂灰黑。烙印表麵布滿了如同乾涸河床般巨大而深邃的裂痕,密密麻麻,縱橫交錯,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成碎片。暗紅的血絲凝固在裂痕的深處,如同乾涸了萬古的血淚。整片烙印再無一絲一毫的能量波動,冰冷、堅硬、死寂。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終結氣息,如同萬古不化的寒冰,沉沉籠罩著她毫無生機的軀體。血玉殘燼,那源自守墓先祖、跨越了無儘時光的悲愴守護之力,已然徹底耗儘,隻餘下這片象征著生命之火熄滅的冰冷廢墟。
沉重的絕望,如同鉛灰色的厚重輻射雲層,沉甸甸地壓在陸硯的心頭,幾乎讓他無法呼吸。逃離了百相樓那瘋狂的地獄,卻並未迎來救贖的曙光。傷痕累累的守護者,背負著瀕死的同伴和被汙染的希望,如同被遺棄的殘破玩偶,孤立無援地站在這片荒蕪、流淌著血露的死亡大地上。
嗚——嗚——!!!
刺耳的、如同巨獸哀嚎般的堡壘警報聲,穿透厚重的輻射雲層和空間阻隔,隱隱從鏽械堡壘的方向傳來,帶著一種冰冷的追捕意味。更遠處,荒原深處似乎也傳來了低沉的、非人的嘶吼,仿佛被格林菌骸信標吸引的怪物正在蘇醒、聚集。
此地不宜久留!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疲憊。陸硯咬著牙,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僅剩的上臂部分),艱難地支撐起身體。他先踉蹌著走到囡囡身邊,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小女孩抱起。囡囡的身體冰冷而僵硬,仿佛沒有生命的瓷娃娃。陸硯脫下自己身上還算相對完整、浸透了血汙和汗水的破爛外衣,將她小小的身體緊緊包裹住,試圖抵禦荒原的寒冷。
接著,他走到蘇青身邊。看著那張死寂灰敗的臉龐和心口那片冰冷破碎的烙印,陸硯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劇痛幾乎讓他窒息。他緩緩蹲下,用左手極其輕柔地、如同觸碰易碎琉璃般,拂開她臉上沾著的汙穢泥濘和枯草。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渾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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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姐…再堅持一下…一定還有辦法…”嘶啞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動,帶著無儘的疲憊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微弱希冀。他用左手穿過蘇青的腋下和膝彎,試圖將她抱起。但蘇青的身體冰冷而沉重,左肩斷臂處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脫力。嘗試了幾次,才勉強將她冰冷的身體半背半拖地扛在相對完好的左肩上。蘇青的頭無力地垂落在他的右肩傷口處,冰冷的發絲貼著焦糊的皮肉,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鑽心的疼痛。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右臂的劇痛和無力感讓他無法保持平衡,左肩扛著蘇青的冰冷重量,斷臂創口在摩擦和壓力下汩汩湧出汙血,順著他的脊背流淌而下。懷中的囡囡雖然不重,卻如同冰冷的鉛塊,不斷汲取著他殘存的熱量。龜裂的黑土地濕滑崎嶇,裂縫中滲出的暗紅血露散發出甜腥的鐵鏽味,混合著枯木腐敗的黴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無處不在的、帶著精神乾擾的灰白霧氣如同活體的裹屍布,纏繞著步履蹣跚的身影。
陸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感在劇痛和疲憊中變得模糊。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眩暈、幻聽和冰冷的絕望中反複搖曳。好幾次,他都差點栽倒在地,全靠著一股“不能倒在這裡”的執念強行支撐。
終於,在翻過一道由蒼白枯木虯結形成的低矮山脊後,陸硯的目光鎖定了前方一片相對背風的窪地。
窪地深處,一株早已枯死、卻異常粗壯的巨大枯木歪斜地矗立著。樹乾在根部的位置因腐朽而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向內凹陷的樹洞。洞口被垂落的、如同乾枯鬼爪般的粗壯氣根半掩著,內部空間幽暗,但足夠容納幾人藏身。洞口的岩石地麵上,粘稠的暗紅血露正順著龜裂的縫隙緩慢滲出、滴落,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如同生命的倒計時。
就是這裡了!
陸硯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踉蹌著衝下窪地,幾乎是撲到了樹洞的入口。他先小心翼翼地將懷中包裹著的囡囡放進樹洞內側相對乾燥的角落。小女孩依舊昏迷,氣息微弱,小臉上的粉紫紋路在洞內的幽暗中顯得格外詭異。
然後,他極其輕柔地將肩上的蘇青放下,讓她靠著洞壁內側冰冷的岩石。蘇青的頭無力地歪向一側,死寂灰敗的臉龐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唯有心口那片灰黑破碎的烙印,在洞口透入的微光下,如同冰冷的墓碑般刺目。
做完這一切,陸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重重地癱坐在冰冷的洞口地麵,背靠著粗糙的枯木樹乾。劇烈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冷汗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滑落,浸濕了早已破爛不堪的衣物。
必須處理傷口!否則彆說保護她們,他自己都撐不過今晚!
陸硯強打精神,用左手撕扯下身上相對乾淨的布條——這幾乎耗儘了他殘存的力量。他先看向自己左肩那恐怖的斷臂創口。汙血和膿液仍在緩慢滲出。他咬緊牙關,用布條蘸取了一些洞口岩石上滴落的、相對“乾淨”的暗紅血露——這血露雖然散發著鐵鏽甜腥味,但似乎蘊含著微弱的、駁雜的能量氣息,或許能暫時抑製感染和止血——忍著強烈的灼燒感,開始笨拙而艱難地擦拭、清理創口邊緣的汙穢。
嗤——!
布條接觸到翻卷的皮肉和碎裂的骨茬,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陸硯悶哼一聲,額頭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他死死咬著牙,繼續清理。粘稠的汙血和膿液被血露稀釋、擦拭,露出下方更加猙獰的創麵。暗紅的筋肉在微弱的光線下微微抽搐。他隻能用撕成條的破布,蘸著冰冷的血露,在左肩斷臂處進行極其簡陋的包紮。每一次纏繞都伴隨著鑽心的劇痛,布條很快被滲出的汙血染透。
接著是右臂。焦黑萎縮的手臂如同枯枝,布滿了深可見骨的裂痕。他同樣用蘸了血露的布條小心地擦拭掉表麵的汙垢和殘留的菌液粘液。當布條擦過那些裂痕深處的焦糊血肉時,一種混合著灼燒和刺痛的怪異感覺傳來,讓他幾乎昏厥。他隻能簡單地用布條將整條右臂鬆鬆地包裹起來,避免二次損傷。
處理完自己最嚴重的兩處傷口,陸硯幾乎虛脫。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黑。他看向洞內的囡囡和蘇青。
囡囡依舊昏迷,小臉蒼白。陸硯掙紮著爬過去,用左手沾了些冰冷的血露,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小臉上沾染的汙穢,尤其是那些粉紫色的妖異紋路周圍。當冰冷的血露接觸到她的皮膚時,囡囡的身體本能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帶著混亂音節的夢囈:“…樹…根…唱…歌…蝴…蝶…是…紅…的…”,瞳孔深處的粉紫漩渦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陸硯的心狠狠揪緊,卻無能為力。他隻能用撕下的乾淨布條內襯,蘸著血露,輕輕覆蓋在她小腿之前潰爛、現在似乎被孢子異化而呈現出詭異暗紫色的傷口上,進行最簡單的“濕敷”處理。他不敢過多觸碰,生怕加劇她的痛苦和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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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看向蘇青。
她靜靜地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如同沉睡的冰雕。陸硯用最乾淨的布條,蘸著冰冷的血露,極其輕柔地、如同擦拭稀世珍寶般,拂去她臉上和脖頸上的汙跡。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指尖發麻。當他擦拭到她心口那片死寂灰黑、布滿裂痕的烙印時,動作更是輕柔到了極致,仿佛生怕觸碰重了,那片瀕臨破碎的烙印就會徹底化為齏粉。暗紅的血絲凝固在裂痕深處,如同乾涸的淚痕。他用乾淨的布條,小心地將烙印周圍殘留的血汙和菌液擦拭乾淨。整個過程,蘇青沒有任何反應,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隻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殘留著一絲生命之火。
處理完所有能做的,陸硯徹底癱軟在冰冷的洞口地麵。身體的劇痛、精神的疲憊和冰冷的絕望如同三重枷鎖,將他牢牢鎖住。洞口外,灰白的霧氣無聲流淌,荒原死寂,唯有岩石上血露滴落的“滴答”聲,如同喪鐘般敲擊著緊繃的神經。
不能睡…不能放棄…鑄骨師的數據…最後的希望…
陸硯猛地甩了甩昏沉的腦袋,強行驅散濃重的睡意。他用還能活動的左手,顫抖地探入胸前破碎戰裝的內襯——那裡,貼身存放著從鑄骨師核心中提取出來的、承載著關鍵情報的加密數據金屬片。
金屬片入手冰冷,表麵布滿了細微的能量回路,此刻正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光芒。這是他們付出慘重代價換來的唯一線索。
陸硯深吸一口氣,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力集中起來,如同細流彙入乾涸的河床,小心翼翼地探向手中的金屬片。守護的星火在精神世界艱難燃燒,作為解讀的媒介和屏障,抵禦著可能存在的反噬和自身精神瘟疫的乾擾。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