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露莎化作一道紅色的流光在前方引路,她的飛行軌跡卻不似來時那般輕快,反而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遲疑與躊躇,像是即將麵見嚴厲長輩的、心中沒底的孩子。
“從這裡出去應該就能見到前輩了…”她小聲地自言自語,聲音裡那份與生俱來的高傲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緊張的情緒。
派蒙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她悄悄飛到熒的耳邊,用氣音幸災樂禍地說道:“看斯露莎的樣子,該不會是緊張了吧?剛才在那些矯論團的人麵前還那麼威風,現在要去見她的前輩,一下子就變成小可憐了。”
“怎麼可能!”斯露莎的聽覺異常靈敏,她猛地停下,轉過身來,對著派蒙怒目而視,試圖用強硬的語氣來掩飾內心的不安,“白飄飄可不許隨意揣測我!我隻是…我隻是在思考覲見前輩時,應該使用何種合乎禮節的措辭!”
熒看著她那副色厲內荏的可愛模樣,隻是無奈地笑了笑。而左鈺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越是深入,周圍的景象就越是奇異。那些猙獰扭曲的灰色晶石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地麵上開始出現一叢叢散發著柔和微光的奇異植物。空氣中那股腐朽與不詳的氣息也被一種清冽的、如同甘露般的芬芳所取代。這片土地,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所守護,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汙穢。
終於,在穿過一道由兩塊巨大玉石構成的天然門扉後,一片廣闊到超乎想象的地下花海,毫無征兆地在眾人眼前鋪陳開來。無數從未見過的、散發著各色光芒的奇花異草在這裡靜靜綻放,巨大的、如同蓮花般的植物漂浮在清澈的溪流之上,它們的根須垂入水中,汲取著最純淨的生命能量。穹頂之上,並非岩石,而是一片流動著光芒的、如同星河般的奇特晶體,將整片花海照耀得如同夢幻的仙境。
而在這片花海的最深處,一棵巨大到仿佛能撐起整個天空的古樹靜靜矗立,它雖然枝葉繁茂,卻散發著一股難以掩飾的衰敗與疲憊。那便是封印著深淵裂隙的母樹。
就在這片如夢似幻的景色中,一個同樣散發著柔和光芒的身影,正靜靜地漂浮在一朵巨大的蓮花之上。她的形態與斯露莎相似,但色調卻是溫柔的、如同月光般的純白,羽翼也更加舒展寬厚,充滿了歲月沉澱後的優雅與從容。
“哎呀,是斯露莎,還真是稀客呢。”那白色的花靈緩緩睜開眼,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然。
斯露莎小小的身體猛地一顫,她下意識地收斂了翅膀,恭敬地飛上前去,低下了那顆總是高傲地揚起的頭顱,聲音裡充滿了晚輩見到長輩時的敬畏:“好久不見…祖爾宛前輩。”
“前輩?”名為祖爾宛的花靈發出一聲輕笑,那笑聲如同一陣清風,拂過整片花海,卻讓斯露莎的身體繃得更緊了,“既然還會叫我前輩的話,那就應該謹守花靈的準則,而不是和那些心懷叵測的人類待在一起。”她的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利劍,越過斯露莎,落在了左鈺三人的身上,那眼神平靜,卻充滿了審視與疏離。
“我可沒有違背花靈的準則!”斯露莎立刻為自己辯解,語氣急切,“和人類接觸也不過是為了尋找能夠效法神鳥、熄滅天火的方法!”
“然後你就從人類那裡學來了那些關於犧牲的胡話?”祖爾宛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誅心,“花靈可不會追求這般的愚行。我們的使命是守護與淨化,而非盲目地奔赴死亡。”
“為了對抗汙穢而犧牲,難道不正是我們花靈的使命嗎?神鳥‘西摩格’不就是這樣做的嗎?”斯露莎抬起頭,紅寶石般的眼眸中充滿了不解與執拗。
“等待命運的安排,斯露莎。隻有短視且衝動的人類才會盲目而行,試圖用渺小的力量去撼動既定的軌跡。”祖爾宛緩緩說道,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屬於古老生命的、對命運的絕對遵從。
“什麼命運也太捉摸不定了,我可等不起!”斯露莎激動地反駁,“天上的災厄每時每刻都在侵蝕這片大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繼續惡化下去!”
“這正是危險之處。”祖爾宛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所尋求的花冠,有著靈光敕許的權能,若是交給了你,在你這般衝動心性的驅使下,便形同將靈光的力量交到可疑的人類手中。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前輩就不能對我多一點信任嗎!”斯露莎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委屈。
派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完全沒想到,那個總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斯露莎,在她的這位前輩麵前,竟然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毫無還手之力。她忍不住湊到熒的身邊,小聲地吐槽起來:“那個,兩位…看上去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樣子啊。而且總覺得…斯露莎到祖爾宛麵前,就忘了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了?嘻嘻。”
熒的目光在斯露莎和祖爾宛之間來回移動,若有所思地說道:“可能是什麼奇怪的身份扮演吧。說不定她還有隱藏起來的十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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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虧矯論團那些人還陪她一塊兒演呢!一個個都把她當成真的大人一樣。”派蒙一想到畢洛和那先朱那那副恭敬的模樣,就覺得更加好笑了。
就在兩個小家夥竊竊私語的時候,祖爾宛的目光終於完全聚焦在了她們身上。她似乎對斯露莎的爭辯失去了興趣,轉而將注意力投向了這幾個不速之客。“跟著斯露莎進來的小家夥們,這裡可不是尋常人類可以隨意造訪的所在。”
她仔細地打量著熒和左鈺,那雙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讓我看看,原來不是那個什麼‘矯論團’的人嘛…似乎還是從異國來的家夥呢。禮貌的話,應該由你們先做自我介紹吧,會被我問名字的人可不多哦。”她的語氣雖然依舊平淡,但那份源自古老種族的優越感,卻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派蒙正準備像往常一樣,大大咧咧地報上名號,左鈺卻先一步走上前,擋在了熒和派蒙的身前。他平靜地迎上祖爾宛那審視的目光,臉上掛著一絲溫和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微笑。
“在下左鈺,”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在整片寧靜的花海中回蕩,“這位是行走於大地之上,記錄著星辰與深淵秘密的旅者,熒。而這位,則是她最忠實、最可靠的向導與同伴,派蒙。我們並非不速之客,而是應‘命運’的指引,前來解決此地麻煩的‘變數’。”
他刻意加重了“命運”與“變數”這兩個詞,那平靜的話語中,蘊含著一種與祖爾宛那套宿命論截然不同的、充滿了主動與挑戰的意味。
祖爾宛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她從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氣息。那不是元素力,也不是深淵的汙穢,而是一種更加本源、更加浩瀚的、如同宇宙法則般的存在感。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了遙遠記憶中,那位創造了她們一族的神明。
“冒險家…那就是行走大地的熒咯?”她沒有直接回應左鈺的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熒,似乎在回憶著什麼,“我倒是也曾見過一位像你這般的旅人。”
熒的心頭一跳,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兄長。
祖爾宛卻沒有給她追問的機會,她自顧自地介紹起這片禁囿的來曆:“此處乃是吾輩花靈的禁囿,‘甘露’滋養的樂園,也是供奉著偉大神明禦體的靈廟。隻有與花靈結為夥伴的英雄,參拜神明的朝聖者才被允許進入此地。”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回到左鈺身上,語氣中少了幾分之前的疏離,多了一絲探究:“我就當你們是斯露莎的夥伴好了,嗬嗬,上一次有人類造訪花海,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不過在外麵的沙漠裡不是有很多‘矯論團’的人嗎,他們都不會進到花海裡來嗎?”派蒙好奇地問道。
“哼,我可不會允許那些無禮之人踏足禁囿。”祖爾宛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雖說在過去,我們花靈也曾同他們的先輩並肩作戰,甚至共同居住在這花海當中。但這麼多年過去,那些家夥也變得愈加癡愚,最後就連傳承的儀式也忘得一乾二淨,再也沒有能與花靈建立‘勞帕’之人。”
她看了一眼遠方那棵氣息衰敗的母樹,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冷意:“原本應當是由他們為鎮壓黑淵的巨木舉行‘祭水之儀’,祓除侵染其上的汙穢。雖然母樹的衰敗不可避免,但若不是因為他們懈怠了儀式導致封印鬆動,這可怖的異象也不會這麼快重現於世。”
她搖了搖頭,用一種充滿了滄桑的語氣總結道:“不過人類的傳承本就是這般不可靠之事物,與他們相比,你們這些如白紙一般的異鄉人,看起來倒還更可靠一點。”
“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誇我們啦,”派蒙撓了撓頭,“不過其實我們是過來…”
“想必你們也是為了這天空的異象而來吧,”祖爾宛打斷了她的話,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若不是惹出這麼大的簍子,尋常時候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邊鄙之地。”
“唔…我們確實是受到委托過來解決這個大窟窿的。”派蒙老實地承認了。
“哎呀哎呀,果然是被我猜中了。”祖爾宛發出一陣輕笑,那笑聲中充滿了對人類短視的嘲弄,“看來就算過去了這麼久,這不壽的族類還是一如既往。雖說若非如此,也不需要吾等花靈越俎代庖了。”
派蒙在一旁小聲地對左鈺抱怨:“果然花靈的性格都很惡劣…)”
就在這時,左鈺再次開口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祖爾宛那套宿命論的外殼。
“等待命運,是因為無力改變。嘲笑人類的短視,是因為自身的生命太過漫長,以至於忘記了時間本身的重量。”他緩緩說道,目光直視著祖爾宛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你說人類的傳承不可靠,那是因為記憶會褪色,文字會腐朽。但你是否想過,正是這份‘不可靠’,才讓人類擁有了在廢墟之上一次次重建文明的勇氣,擁有了不斷修正錯誤、探索未知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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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們花靈,擁有著近乎永恒的生命,守護著一成不變的使命。五百年過去了,矯論團從一個充滿理想的英雄團體,變成了一群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守墓人。而你們,卻依舊隻是在這裡‘等待命運的安排’。請問,這五百年的時光,於你們而言,究竟是財富,還是枷鎖?”
左鈺的話,讓整片花海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祖爾宛臉上的淡然笑容第一次徹底凝固了,她怔怔地看著左鈺,那雙見證了數百年風霜的眼眸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從未聽過如此大膽、如此顛覆性的言論。在她漫長的生命中,所有的人類,無論是英雄還是凡人,在麵對她們時,無不充滿了敬畏與虔誠。可眼前這個男人,卻用最平靜的語氣,將她們引以為傲的“永恒”,貶低成了一種“停滯”。
“不過既然有人類的勇士再度造訪花靈的禁囿,看來命運的紡輪又重新開始轉動了呢。”許久,祖爾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巧妙地避開了左鈺那尖銳的問題,試圖將話題拉回到自己熟悉的軌道上,“而且還是這麼有趣的人類,真是令人懷念…過去我也曾同與你們一般的有趣人類一起平息災厄。”
她深深地看了左鈺一眼,那眼神複雜無比,既有被冒犯的惱怒,又有一絲被點醒的震撼,更多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好奇。“說不定你們真能複現古代英雄的偉業呢,那麼,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好了。比起那些盲目癡愚的矯論團,我還是更相信你們啦。”
“明明應該更相信我才對吧,前輩!”斯露莎在一旁不滿地抗議,但她的聲音,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這個嘛…總之,”祖爾宛沒有理會她,“斯露莎,你知道拉沙魯和米希爾在哪吧?去把她們叫過來吧,她們應該還在呼呼大睡呢。就當作取得我信任的證明,然後我也能把花冠交給你。”
“哦哦,我知道了!”派蒙立刻興奮起來,“就是那種隻有大家一起才能解開花冠的封印之類的吧?我懂!”
“怎麼可能,你們的想象力還真是貧乏。”祖爾宛毫不留情地打擊道,“花冠的話什麼時候給你們都行,不過想要解決‘焚真之天象’,必須借助她們的力量才行。畢竟光靠斯露莎一個人,就算有花冠也沒辦法打開穿過黑淵的通道,這也算是‘三之法則’吧。”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反正隻要能把花冠給我們就好啦。”派蒙滿不在乎地說道。
祖爾宛點了點頭,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左鈺身上,語氣中帶上了一絲鄭重:“嗯,派蒙和熒,還有左鈺…你們可要幫幫斯露莎哦。這個小家夥,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裡比誰都著急呢。”
“我才不需要呢…”斯露莎小聲地反駁,但臉頰上卻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斯露莎可真是不坦率呀!既然‘前輩’都這麼說了,就該好好聽話嘛,噗噗。”派蒙飛到斯露莎身邊,用肩膀撞了撞她。
“那麼我們就出發去找…唔,花靈的名字有點難記…”
“是拉沙魯和米希爾啦!”斯露莎沒好氣地糾正道,隨即又有些感慨地輕聲說,“哼,上一次見到她們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她們是不是還是以前那副模樣…”
說罷,她便再次化作一道流光,帶著一絲不情不願,卻又夾雜著幾分期待的複雜情緒,向著花海的另外兩個方向飛去。左鈺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依舊在蓮花上沉思的祖爾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在祖爾宛那蘊含著數百年智慧與淡然的目光注視下,斯露莎最終還是有些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位前輩的“安排”。她輕哼一聲,那聲音裡既有對自己使命被打斷的不滿,也夾雜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即將重逢的同伴的複雜情緒。她化作一道絢爛的紅色流光,在前方引路,那姿態仿佛在說“跟不上是你們的無能,與我無關”。
左鈺與熒相視一笑,帶著依舊在為“謁頌主”這個新頭銜感到困惑的派蒙,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他們此行的第一個目標,是名為“鋒刃林澤”的區域,花靈米希爾的沉睡之所。
隨著不斷深入,周圍的景致也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地麵不再是柔軟的花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被灰色晶石侵蝕得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空氣中那股混雜著腐朽與不詳的氣息愈發濃鬱,甚至開始凝聚成肉眼可見的、泛著幽光的紫色霧氣,如同有生命的毒瘴,在嶙峋的怪石與枯死的巨木之間緩緩流動。
“嗚咿…斯露莎,你確定沒帶錯路嗎?”派蒙不安地在空中晃了晃,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向熒的身邊縮了縮。這片紫霧讓她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排斥與恐懼,仿佛多吸一口,靈魂都會被染上不潔的顏色。
“彆發出那麼沒出息的聲音,我怎麼可能錯認道路?”前方的紅色流光微微一頓,斯露莎的身影重新顯現,她懸浮在半空中,用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居高臨下地看著派蒙,語氣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哼,白飄飄可要多學學吾之‘謁頌主’,學學他那副處變不驚的沉穩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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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的“謁頌主”正平靜地打量著四周。左鈺的目光穿透了那層層疊疊的紫色迷霧,在他那已然達到“法神”位格的感知中,這片霧氣並非單純的能量體。它們是法則的碎片,是世界規則被深淵之力強行扭曲後,從現實的肌體上撕裂下來、不斷哀嚎的殘響。每一縷紫霧中,都蘊含著無數充滿了痛苦與怨恨的記憶,它們像一群無形的、饑餓的怨靈,貪婪地啃噬著這片土地最後的一絲生機。
熒也拔出了劍,警惕地環顧四周,淡淡地說道:“不過是泛著熒光的紫色霧氣而已嘛。”
“對呀!那邊泱泱一大團…一看就很危險…”派蒙立刻附和道,她指著前方一片幾乎將整個山穀都淹沒的、濃稠得如同墨汁般的紫霧,聲音裡帶著哭腔。
“這點微不足道的困難,比起之後我所要奉上的犧牲又算得了什麼?”斯露莎挺起小小的胸膛,周身散發出的紅色光粒似乎又明亮了幾分,仿佛在以此彰顯自己的勇氣與決心。她斜睨了派蒙一眼,話語中帶著幾分刻意的炫耀,“哎呀,失禮了,畢竟白飄飄不像吾之‘謁頌主’那樣英勇果敢…麵對這種程度的危險就知難而退,倒也稱得上是明智的舉動吧。”
“唔…對了!熒負責勇敢,我負責聰明,我們這不是一對好搭檔嘛!”派蒙被她這麼一激,立刻不服氣地叉起了腰,強行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妙啊,夥伴!”熒十分配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