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鈺的掌心,傳來了一陣微弱的、屬於人類的顫抖。
那名坎瑞亞騎士,終究是握住了這隻向他伸出的手。
左鈺心中沉重的巨石,稍稍落下了一角。他清楚地知道,淨化詛咒,僅僅是第一步。如何安放這些承載了五百年罪孽與痛苦的靈魂,才是真正艱巨的挑戰。
聖水足以洗去他們身上的詛咒,卻洗不掉他們心中的絕望和腦海中的記憶。
“那些……我的同伴……”騎士的聲音沙啞,目光投向了營地裡依舊在低聲悲鳴的幾隻丘丘人。
“他們也會得到解脫,但不是現在。”左鈺的回答很直接。
“為什麼?”騎士不解,眼神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險些被迷茫吞沒。
“治好病痛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心理疏導、社會關係重建、就業培訓、身份認證……一大堆麻煩事呢。”左鈺用一種騎士完全聽不懂的詞彙,陳述著一個殘酷的現實。
派蒙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但還是抓住了重點:“也就是說,一下子把他們全都變回來,我們養不起,也管不過來,對吧?”
“可以這麼理解。”左鈺讚許地看了一眼派蒙,這個小家夥偶爾在奇怪的地方會異常敏銳,“所以,需要一個‘試點’,一個樣板工程。而你,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
騎士愣住了,他看著左鈺,又看了看自己,完全沒弄明白“試點”和“樣板”是什麼意思,隻感覺自己好像從一個深淵,跳進了另一個充滿未知的迷局。
左鈺不再多言,拉著依舊有些失魂落魄的騎士,轉身走向一旁。熒和派蒙默默地跟了上來,她們知道,左鈺心中一定有了新的考量。
金色的秘法之門在山間無聲地展開。
騎士看到這扇憑空出現、流轉著奧術光輝的門扉,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眼中充滿了警惕與一絲恐懼:“這是……什麼魔法?”
“一個能讓你少走幾步路的門而已。”左鈺不由分說,半拉半拽地將他拖進了門裡。
門的另一端,是淨善宮那充滿了生命氣息的柔和光輝,草木的清香撲鼻而來。
騎士踉蹌著穿過門扉,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立當場。他腳下不再是堅硬的岩石,而是溫潤的、仿佛能呼吸的翠綠草地。空氣中彌漫著他從未聞過的、混雜著無數種植物的芬芳。遠處,由巨大樹木構成的宮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充滿了夢幻般的色彩。
“這裡……是何處?”騎士的聲音乾澀,“是傳說中精靈的國度嗎?”
“歡迎來到須彌,智慧之國。”派蒙叉著腰,頗有興致地為他介紹,“你運氣不錯,這裡好吃的東西可多了!”
就在這時,納西妲和蘇摩莉感應到幾人的氣息,從淨善宮內走了出來。當她們看到左鈺身旁那位身穿坎瑞亞古舊鎧甲、一臉茫然與憔悴的男人時,兩位神明的腳步都微微一頓。
“這位是……”納西妲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一個需要心理重建和技能培訓的……老兵。”左鈺隨口解釋道,然後轉向那個還處在巨大文化衝擊中的騎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作為我們‘坎瑞亞遺民回歸社會試點項目’的零號實驗體,現在發布你的第一個任務。”
騎士的身體猛地繃緊,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軍人特有的決絕,仿佛隨時準備接受赴死的命令。
左鈺看著他這副樣子,沒好氣地說道:“去找個地方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然後去飽餐一頓。你身上的味道,像是五百年前的奶酪和濕透的皮靴一起在山洞裡發酵了一樣。”
“……”騎士徹底石化了。
熒在一旁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妥,連忙用手捂住了嘴,但那雙金色的眼眸,早已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派蒙更是毫不客氣地在空中捧腹大笑:“哈哈哈!左鈺你這個形容也太壞了!不過……好像真的很貼切誒!”
騎士呆呆地站在原地,他預想過無數種可能,被審判、被奴役、被送上最艱難的戰場去贖罪……但他唯獨沒有想到,自己重獲新生後的第一個“任務”,竟然是……洗澡和吃飯。
這算什麼?救贖嗎?
他看著眼前這幾個言行舉止都透著古怪,卻又似乎並無惡意的人,看著不遠處那兩位氣質截然不同,卻都美得不像凡人的神明,再看看周圍這片生機勃勃、仿佛神國仙境般的環境。
五百年來的痛苦與絕望,似乎都在這充滿了煙火氣的荒誕任務中,被衝淡了一絲。
或許……活下去,也並非那麼難以忍受?
納西妲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她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與提瓦特大陸截然不同的、古老而沉重的氣息。那氣息中帶著久遠的曆史塵埃,以及一絲被深淵侵蝕的痛苦。
左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地敘述了一遍,包括聖水的發現,以及對丘丘人詛咒的測試。他沒有隱瞞聖水的來曆,也沒有誇大其詞,隻是客觀地描述了其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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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摩莉靜靜地聽著,那雙與納西妲彆無二致、卻更加深邃慈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了然與哀傷。她的目光落在那個低垂著頭的騎士身上,仿佛能透過他殘破的盔甲,看到他五百年來所承受的無儘苦難。
“原來如此,五百年了,他們依舊在承受著那份痛苦。”
作為最初的草之神,她自然知曉當年坎瑞亞覆滅的真相,也明白那些被稱為“丘丘人”的魔物,其真實的身份,以及天理降下的詛咒是何等殘酷。納西妲作為現任的智慧之神,世界樹的執掌者,在與姐姐的交流中,也早已補全了這段被塵封的曆史。
但即便如此,當她們親耳聽到左鈺竟然擁有能夠解除天理詛咒的力量時,兩位神明的臉上,依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難以掩飾的震驚。
那可是來自天理的法則層麵的懲罰,是維係這個世界運轉的最高規則之一,是無可違逆的命運。而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能將它……淨化?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強大”可以形容的了,這是一種對世界根本法則的挑戰與顛覆,代表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可能性,一種打破既定命運的希望。
“不必如此驚訝,”左鈺看出了她們的震撼,“我來自世界之外,自然不受提瓦特法則的約束。”
他看向那名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的騎士。騎士的身體依舊微微顫抖著,仿佛還在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清醒與平靜。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安置他。我需要你們給他一個新的身份,至少,不能讓他以坎瑞亞遺民的麵貌出現在世人麵前。”
左鈺的語氣帶著一絲懇求,這對他而言是難得的。
納西妲立刻明白了左鈺的意圖,她知道,在提瓦特,坎瑞亞遺民是何等敏感的存在。
“交給我吧。”她點了點頭,翠綠的眼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在納西妲的安排下,這名無名的坎瑞亞騎士,很快便獲得了一個合法的須彌人身份。他換下了一身殘破的鎧甲,穿上了須彌風格的服飾,那些象征著坎瑞亞榮耀與悲劇的紋路被掩蓋。納西妲還特地為他製作了一副特殊的隱形眼鏡,那鏡片上附著著微弱的草元素之力,巧妙地遮蓋住了他那雙坎瑞亞人特有的、如同星辰般的菱形瞳孔。從外表看,他已經與一個普通的須彌民眾無異,完全融入了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
他被安排在淨善宮外圍的一處隱秘住所,由納西妲親自照看,並向他傳授須彌的語言和風俗。騎士雖然依舊沉默寡言,但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活人的光彩,不再是之前那種死寂的絕望。他知道,左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至於接下來是否要繼續淨化其他的丘丘人,左鈺決定暫時擱置。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天理的詛咒,以及解除詛咒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或許,等下一次在旅途中與戴因斯雷布,或是與熒的哥哥空再次相遇時,再做定奪吧。他們或許能提供更多關於坎瑞亞和深淵的信息。
騎士的事情告一段落,左鈺想起了另一件懸而未決的事。
“納西妲,散兵現在情況如何?”
自從在降神工坊將他從那尊巨大的機甲中剝離出來後,左鈺便再未見過他,隻知道他被安置在淨善宮。
聽到這個名字,納西妲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她的小手輕輕交握,翠綠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沉吟。
“他一直處於待機狀態,或者說,是沉睡在由我構築的夢境之中。被關押在淨善宮的最深處。”
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那是一種身為神明,對一個強大而又危險的存在不知該如何處置的審慎。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左鈺追問道,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她。
他知道納西妲的仁慈,也知道她作為智慧之神,會從須彌的利益出發考慮問題。但這兩者之間,往往存在著難以調和的矛盾。
納西妲猶豫了片刻,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蘇摩莉,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須彌……在經曆了賢者的動亂之後,頂尖的戰力損失嚴重。散兵雖然罪孽深重,但他身為雷電將軍‘原型機’的軀體,以及那份對力量的執著,如果能善加引導……”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確。
她想將散兵收為己用,作為須彌的潛在戰力。一個強大的人偶,如果能洗去心中的戾氣,無疑會成為守護智慧之國的一麵堅盾。
派蒙聞言,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小腦袋,不明白為什麼納西妲會對這個曾經的“壞蛋”抱有這樣的想法。她小聲嘀咕:“可是……他之前那麼壞,還想搶走你的神之心呢!”
熒的眉頭則微微蹙起,她親身經曆過散兵的傲慢與瘋狂,對他的罪行記憶猶新。那份蔑視一切、玩弄人心的姿態,並非簡單的“引導”就能改變的。
“我不同意。”
左鈺的聲音不大,卻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納西妲。
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這讓正準備發表看法的蘇摩莉都微微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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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事出有因,哪怕他本質上隻是一個人偶,但因他而直接或間接死去的人,太多了。”
左鈺的目光銳利起來,仿佛能穿透淨善宮的牆壁,看到那些被曆史掩埋的悲鳴。
“踏韝砂的爐心失控,無數工匠因此喪生,那些無辜的生命,他們的血債誰來償還?他將那裡的悲劇視為自己的勳章,將背叛的痛苦轉嫁給整個世界。”
“愚人眾執行官的身份,讓他雙手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他的每一寸力量,都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他享受著殺戮,享受著將他人踩在腳下的快感。”
“如果隻是因為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就能將這些罪孽一筆勾銷,那對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來說,公平何在?”
“對那些因他而家破人亡的普通民眾來說,正義又在哪裡?”
左鈺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般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淨善宮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微風拂過枝葉的沙沙聲。
納西妲沉默了。
她知道左鈺說的是事實,她身為智慧之神,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在世界樹中,她看到了太多因散兵而起的悲劇,看到了那些被他傷害的人的痛苦與憤怒。
隻是,站在須彌的立場上,她本能地想要為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爭取任何一絲可以利用的力量。這是一種新任神明的責任感,也是一種對未來的憂慮。
“我理解你的想法,納西妲。”左鈺的語氣緩和了幾分,“為自己的國度謀求力量,這無可厚厚非。但,我們或許有更好的方法。”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穿越前,遊戲裡關於散兵的那段劇情。
那個被修改的,卻又被恢複的,充斥著悲劇與荒誕的結局。一個既能懲罰罪惡,又能保留其價值的、近乎於詭辯的方案。
“世界樹記錄著提瓦特的一切,對嗎?”
納西妲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抹除散兵的意識,然後,利用世界樹的權能,將他作為‘愚人眾執行官第六席’的這段曆史,徹底刪除?”
這個想法一出,納西妲和蘇摩莉的眼中同時閃過一道精光,那是智慧之光,也是震驚之色。
動用世界樹的權能去修改整個世界的認知,這其中的代價與後果,身為草神的她們比誰都清楚。
左鈺看著陷入兩難的納西妲,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第一,保留他作為人偶的外殼。第二,徹底消除他作為‘散兵’的意識。”他伸出兩根手指,話語間不帶絲毫感情,“這,等同於對他執行了死刑,一種徹底的、無可逆轉的審判。讓他為自己的罪孽,付出存在的代價。”
派蒙聽得雲裡霧裡,小聲問熒:“這不就是格式化嗎?”
“然後,第三步。”左鈺無視了派蒙的插話,“由你們,利用草神的權能,為這具空白的人偶之軀,重新創造一個全新的、純淨的意識。一個沒有過去,沒有仇恨,隻有未來的新生命。”
他收回手,環視眾人。
“如此一來,‘散兵’已死,罪孽已清。他所犯下的過錯,將不再困擾這個世界。而須彌,也同樣能獲得一具擁有無限潛力的、強大的人偶戰力。”他看向納西妲,“雖然,這種做法依舊改變不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已經死去的事實,也改變不了我和熒的記憶。但至少,這是一種可以被接受的,兼顧了懲罰與未來的方式。”
熒曾親眼見證散兵的狂傲與殘忍,也曾感受過他所帶來的痛苦。她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如果‘散兵’這個人格必須消失,才能償還他的罪孽……我接受。”
這個方案,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納西妲看著左鈺,翠綠的眼眸中充滿了驚歎。她與蘇摩莉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以‘新生’來償還‘死亡’,這很符合生命的輪回之理。”蘇摩莉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帶著看透世事的慈悲,“也為那些無辜的靈魂,提供了一種慰藉。”
“原來,還可以這樣做……”納西妲喃喃自語,仿佛看到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不愧是左鈺先生,總能提出如此出人意料,卻又無比精妙的解決方案。”她的聲音中帶著由衷的讚賞,看到了解決須彌困境的新希望。
計劃就此敲定。
“當然,在處決他之前,”左鈺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還有最後一件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必須讓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尤其是,他是如何被博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他要讓散兵,在意識徹底消散之前,親眼看看自己那可悲又可笑的一生,究竟是何等的荒誕。這既是審判前最後的宣告,也是一種最為殘忍的慈悲。讓他死個明白。
一道閃爍著翠綠色光芒的門扉在淨善宮內無聲地展開,門的另一端,是那片浩瀚無垠的、由數據與記憶構成的世界樹空間。
無數翠綠色的光點在其中漂浮,如同活著的星辰,每一次明滅都代表著一段塵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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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鈺、熒、派蒙,以及兩位草神,帶著依舊處於待機狀態的散兵,踏入了其中。
世界樹的宏偉與神秘,讓派蒙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哇哦”。
納西妲伸出小手,輕輕點在散兵的眉心。
世界樹的權能被催動,無數的光影碎片如同決堤的潮水,強行灌入散兵的意識之海。
那不再是納西妲為他構築的夢境,而是最真實、最殘酷的過去。
第一幕,是他的誕生。
他被創造出來,擁有著完美的軀體和無儘的潛力。他感受到了創造者指尖的溫度,那是一種近乎於神聖的、混合著期待與審視的觸感。然而,這份期待很快便化為了失望。他流下了第一滴眼淚,那滴清澈的液體,竟成了他被判為“失敗品”的罪證。他被封存在神櫻樹下,冰冷的孤寂是唯一的同伴。被拋棄的痛苦,那份最初的,刻骨銘心的孤獨與不解,如同烙印般刻入了他意識的最深處。
第二幕,是他在踏韝砂的歲月。
他以“國崩”之名,在人類社會中遊蕩。他遇到了桂木,那個爽朗的男人教會他如何揮舞刀劍,如何像個真正的人一樣開懷大笑。他遇到了丹羽,那個像兄長一樣照顧他,並溫柔地告訴他“人偶也會有心”的男人。他感受到了友情,感受到了被接納的溫暖,那是他短暫生命中,第一次嘗到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