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曦的第一縷微光如同熔化的黃金,毫不吝嗇地潑灑在冰冷的沙丘之上,驅散了長夜最後一絲寒意時,巨大機械的駕駛艙內,卻依舊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由謊言與猜忌織就的沉悶氣息。一夜的休整,並未能撫平眾人心中的波瀾,反而讓那些被刻意掩蓋的裂痕,在黎明的清光下顯得愈發清晰。
“接下來是第三個洞穴…這大鐵球還中用嗎?”婕德的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她靠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那片無垠的沙海。昨夜的對話,像一根根尖銳的刺,紮進了她那剛剛建立起來的、對部族的歸屬感之中,讓她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疲憊與煩躁。
“五百多年的老東西了,很難指望它能撐太久,我們得速戰速決才行。”阿薩裡格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他拍了拍身下的主駕駛座,試圖用這種方式來驅散空氣中那份微妙的僵硬。他那被暗紅色眼罩遮住的麵龐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仿佛昨夜那場暗流洶湧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接下來的路由我來指引就好,看來前路越來越順利了呢。”利露帕爾的聲音在眾人腦海中適時響起。在見識了左鈺那神明般的手段,並得到他無聲的許可後,她早已收斂了所有不合時宜的傲慢與刻薄,此刻更像一位稱職而又可靠的向導。
“好,那我們各就各位吧。走,去駕駛室。”阿薩裡格立刻接過了話頭,他大聲地招呼著,仿佛急於用行動來掩蓋某些他不想麵對的東西。
眾人再次回到了那充滿了古老氣息的駕駛艙。熒坐在主駕駛位上,她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閃爍著微光的複雜儀表,心中卻在回想著昨夜左鈺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婕德沉默地站在她身後,雙手抱胸,那雙明亮的眼眸中,充滿了揮之不去的、對阿薩裡格的審視與懷疑。派蒙則在空中不安地飛來飛去,她能感覺到,這裡的氣氛比之前任何一次冒險都要凝重。
左鈺依舊是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後,他找了個角落隨意地靠下,閉上雙眼,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但他那平靜的呼吸,卻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整個駕駛艙內所有人的情緒波動,都清晰地映照在心湖之上。
阿薩裡格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急切,他快步走到控製台前,俯下身,裝模作樣地調整著幾個儀表盤,嘴裡念念有詞:“坐標…嗯,調整完成!隻需要啟動就好了!”
熒深吸一口氣,將手放在了主啟動杆上。伴隨著一陣劇烈的震動,這尊沉睡了千年的鋼鐵巨物,再次邁開了沉重的步伐,向著利露帕爾所指引的方向行進。
透過巨大的觀察窗,整個沙漠的景致都在飛速地後退。沙丘如同凝固的海浪,在他們腳下起伏,遠處的地平線在熱浪的蒸騰下微微扭曲,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不知過了多久,利露帕爾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應該就在這裡了,我的大人。請停車吧。”
熒依言緩緩停下了這尊鋼鐵巨獸。
“噗…‘停車’…”派蒙聽到這個充滿年代感的詞彙,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麼,很好笑嗎?可憐的孩子…都沒見過馬車嗎?”利露帕爾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對後輩的無奈。她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左鈺,沒敢再多說什麼。
“這裡被岩石封住了…再轟一拳試試看?”她看了一眼窗外那堅固厚重的山壁,提議道。
阿薩裡格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檢查了一下能源表,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為難之色:“嗯…動力不足,上一次已經耗儘了備用能源…”他頓了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但…主炮還能運轉。隻不過不清楚是否能破開岩石。”
“哼,優柔寡斷的男人,試試不就知道了!”利露帕爾毫不客氣地催促道,她現在隻想儘快拿到自己的碎片,任何的猶豫在她看來都是對時間的浪費。
阿薩裡格沒有理會她,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熒,臉上帶著一副“我把機會讓給你”的慷慨表情:“打開儀表板應該就可以了,唔…還是你來操作吧。這麼好玩的東西,我覺得我不應該搶先了。”
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看了一眼依舊閉著眼睛的左鈺,後者仿佛已經睡著了。她隻好點了點頭,將手伸向了那個標注著主炮發射的、鮮紅色的按鈕。
“看到那邊的那個洞口了嗎,瞄準那裡釋放主炮吧。”阿薩裡格指著前方一處天然形成的、較為脆弱的洞穴入口,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
熒依言將準星對準了目標,按下了按鈕。
然而,預想中那驚天動地的炮火轟鳴並未響起。整個駕駛艙內,隻有幾盞燈光閃爍了幾下,便徹底黯淡了下去。
“怎麼回事?”婕德第一個問道。
“能源不足,無法驅動主炮。”左鈺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淡淡地看著控製台上那個閃爍著紅色警示的能源圖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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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薩裡格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他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他精心設計的、讓眾人見識到這台機械的強大,並順理成章地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的劇本,再一次被卡住了。
“那怎麼辦呀?”派蒙急得在空中直跺腳。
左鈺沒有回答,他隻是緩步走到主控製台前,伸出右手,對著那塊巨大的、由特殊晶體構成的觀察窗,淩空輕輕一點。
一道道金色的、充滿了神聖與威嚴氣息的符文,如同被無形的畫筆勾勒,瞬間在空氣中浮現。它們迅速地交織、組合,構成了一個複雜到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充滿了秩序與力量的聖印法陣。法陣的中央,一束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純粹的金色光芒驟然亮起,化作一道粗壯無比的聖光洪流,悄無聲息地穿透了觀察窗,以一種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速度,精準地轟擊在了遠處那堅固的山壁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也沒有飛沙走石的衝擊。
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那厚重無比的山壁,在接觸到聖光洪流的瞬間,便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開始了無聲的、徹底的、從物質層麵上的湮滅與分解。一個巨大的、邊緣光滑如鏡的圓形洞口,就那樣憑空出現在了山壁之上,仿佛那裡原本就存在著一條通往世界儘頭的隧道。
“很好…現在我們沒有阻礙了。”左鈺收回手,平靜地說道,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駕駛艙內,死一般的寂靜。
阿薩裡格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那被眼罩遮蔽的麵龐下,臉色早已蒼白如紙。他引以為傲的計謀,他所倚仗的這台鋼鐵巨獸,在這個男人麵前,渺小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好耶!我們快點出發吧!”最終,還是派蒙那清脆的歡呼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婕德怔怔地看著那個巨大的、完美的圓形洞口,又看了看左鈺那平靜的側臉,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阿薩裡格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乾澀地說道:“嗯…”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這個男人的存在,已經徹底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如果再不行動,他將永遠失去機會。
當眾人離開那冰冷的駕駛艙,重新踏上灼熱的沙地時,阿薩裡格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身體擋在了眾人麵前,那魁梧的身軀,在洞口投下的陰影中,顯得格外沉重。
“……”
“怎麼了?阿薩裡格,身體不舒服嗎?”婕德看著他那反常的舉動,下意識地問道,語氣中還殘留著一絲屬於同伴的關心,“如果是太累了的話,我們可以先歇一會再上路…”
“沒有,我很好…”阿薩裡格緩緩地搖了搖頭,他抬起頭,那副暗紅色的眼罩,正對著婕德的方向,“婕德,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欸…?是…很重要的事情嗎?”婕德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潮水般湧了上來。
阿薩裡格沒有回答她,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熒,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又充滿了壓迫感:“熒,在此之前,我需要拜托你一件事。”
熒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起來,她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將派蒙護在身後,平靜地問道:“什麼事?”
“請你把‘鎮靈之母’交給我保管。”
這話一出,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欸?!”派蒙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尖叫。
“唉…太性急了,年輕人。你太性急了…”利露帕爾的聲音在熒的腦海中悠悠響起,充滿了對愚者的歎息與憐憫。
婕德的身體猛地一震,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個曾經教她摔跤、教她如何在沙漠中生存的“兄長”。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
“阿薩裡格,”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與失望而微微顫抖,“我一直把你看作兄長,對你的教導我一直言聽計從。但這次…我不理解…請你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為了塔尼特著想。”阿薩裡格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又堅硬,他終於撕下了那副偽裝了許久的麵具,“我們馬上就要抵達目的地了,‘鎮靈之母’受我們保管,總比一直放在外人的手裡好。”
“……這是芭彆爾主母的意思嗎?”婕德死死地盯著他,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這是出於理智的選擇…她得知的話,一定也會認可的。”阿薩裡格巧妙地回避了問題的核心。
“我問你,這是芭彆爾主母的意思嗎?!”婕德上前一步,幾乎是嘶吼了出來,那雙明亮的眼眸中,燃燒著被背叛的熊熊怒火。
“……我說了,這是為了塔尼特的利益著想!”阿薩裡格的聲音也拔高了幾分,他似乎想用音量來壓製自己的心虛,“‘鎮靈之母’留在我們的手裡大有用處,但在這個外人手中,不過玩物而已。”
他看著婕德,語氣一轉,又帶上了幾分循循善誘的蠱惑:“想想看,擁有她的力量,塔尼特便能從沙漠中重新創造出蔥鬱的綠洲…這難道不是芭彆爾主母一直以來的追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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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綠洲,是所有沙漠子民心中最深沉的渴望。
“你說的綠洲,是指像神恩綠洲那樣的存在嗎?”左鈺的聲音忽然平靜地響起,他緩步上前,與熒並肩而立,目光淡然地看著阿薩裡格,“據我所知,那片綠洲的誕生,似乎與搶奪和陰謀無關。”
阿薩裡格的身體猛地一僵,左鈺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他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露出了底下那肮臟的欲望。整個須彌誰不知道,那片綿延百裡、被譽為神跡的“神恩綠洲”,正是出自眼前這個男人的手筆。與那樣的奇跡相比,他口中所謂的“創造綠洲”,顯得何其可笑與卑劣。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慌亂,將目光重新投向婕德,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我們完成了這次探險,芭彆爾主母會認可你做她的接班人…而你的外人朋友也會得到應得的榮譽。”
他頓了頓,臉上擠出一個自以為充滿誠意的笑容:“這是皆贏的選擇,對你來說,對我來說…啊,還有對你的朋友來說。你的外人朋友一定也會同意的,對吧?”
熒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但那緊握著劍柄的手,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那可不一定。”她身旁的左鈺替她回答了,那聲音依舊平淡,卻讓阿薩裡格感覺如墜冰窟。
“我尊重利露帕爾的選擇。”熒也跟著說道,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我看利露帕爾可是很討厭你呢,她肯定不願意跟你走!”派蒙從熒的身後探出小腦袋,氣鼓鼓地指著他。
“嗬嗬,說得很好。”利露帕爾的聲音在眾人腦海中響起,充滿了對阿薩裡格的嘲弄,“除了一點…我提醒你:我與我的大人所結下的契約,唯有死亡才能打破。”
阿薩裡格看著眼前這三個立場堅定、絲毫沒有動搖的外來者,又看了看那個雖然擁有力量卻對自己充滿敵意的鎮靈,他知道,和平的偽裝已經沒有意義了。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於憐憫的語氣說道:“你說的沒錯,抱歉。”
這句沒頭沒尾的“抱歉”,卻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婕德。
“……!”
她看著阿薩裡格,看著他那副再也不加掩飾的、充滿了算計與冷酷的嘴臉,一股混雜了失望、憤怒與悲傷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她心中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
“狗話連篇…”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殺意。
“……?”阿薩裡格似乎沒聽清,又或者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是個狗話連篇的叛徒。”婕德猛地抬起頭,那雙如同被烈日點燃的眼眸,死死地鎖定了阿薩裡格,“你在用肮臟的謊言羞辱我,而我要求用刀劍回應!”
“哇…等等,等等…小獰貓,我們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翻臉了呢?”阿薩裡格的臉上露出了誇張的、故作無辜的驚訝表情,他攤開雙手,試圖緩和氣氛,“我們不是一直都…拿彼此當親人來看待嗎?”
“親人…?也許吧…也許不是。”婕德冷笑一聲,她將腰間的斧槍緩緩拔出,那鋒利的刃口在洞穴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森然的寒光。
“未經主母首肯,企圖謀害部族的客人,玷汙賓客權利,等同叛變,這是其一。”
“私同北方外人學習技術,而不與同族共享,玷汙部族道德…這是其二。”
“欺瞞同族,致其陷入危境,這是其三。”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每一句指控,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紮在自己與他那早已名存實亡的“親情”之上。
“沒錯…我一直在嘗試把你當做哥哥看待,但你呢?”她抬起眼,那雙濕潤的眼眸中,充滿了決絕與悲傷,“你忘記了母親的名字,而我要求你用刀劍洗清此等玷汙。”
阿薩裡格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他後退一步,聲音變得陰冷起來:“等等,冷靜下,冷靜下…我們是在沙漠中間,你現在動手,又有誰能證明你的清白呢!”
他試圖用言語來動搖婕德的決心,用部族的規則來束縛她:“‘哦…我們的小獰貓對同族亮起獠牙了?’大家一定會這麼說的,你這是背叛。一個背叛自己部族的人,將來在沙漠裡還會被誰接納呢?你將再次變回那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那又怎樣?”婕德的回答斬釘截鐵,充滿了無所畏懼的驕傲,“我容忍你活到現在,隻是因為你還沒有害我們。但現在,我沒有理由留你了。”
“我建議你冷靜一下,不要輕易動武。我們還有得談。”阿薩裡格還在做著最後的努力。
“我很冷靜!拿起你的刀!”婕德的斧槍直指他的咽喉,戰意已決。
“唉,我真的沒想到會鬨到這種地步…”阿薩裡格發出一聲虛偽的歎息,他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但希望你能原諒我。”
話音未落,他猛地向後躍去,同時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呼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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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該登場了!好好招待客人…還有我們的小獰貓!”
隨著他的呼喊,洞穴兩側的陰影之中,瞬間湧出了數十名早已埋伏在此的鍍金旅團成員。他們手持利刃,身披重甲,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冰冷的殺意,他們將眾人團團圍住,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這些人,你們都是…?你們這些叛徒,太卑鄙了!”婕德看著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他們都是塔尼特部族的戰士,是她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此刻,他們卻將武器對準了自己。這份背叛,比任何刀刃都更傷人。
“我們是叛徒?不…”阿薩裡格站在人群之後,臉上掛著殘忍的笑容,“隻要活著回去的是我們,叛徒就是你才對!”
“少胡說了,看我給你的狗臉添一個流血的笑容!”婕德怒吼一聲,手中的斧槍舞成一團死亡的旋風,悍不畏死地衝向了那片由昔日同伴組成的鋼鐵叢林。
“喂!你們打架歸打架,能不能彆再破壞周圍的機械了!很危險的!”利露帕爾的聲音在熒的腦海中尖叫起來,她生怕這些人毀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家”。
“哇啊,你看他們這個樣子,怎麼可能一邊打得死去活來一邊還要小心注意那麼多啦!”派蒙緊張地抓著熒的衣角,大聲地回應道。
熒也拔出了長劍,正準備加入戰團,左鈺卻伸出手,輕輕地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