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和派蒙跟著希格雯,穿過冰冷的廊道,最終抵達了公爵辦公室那扇被撞壞的大門前。門軸發出痛苦的呻吟,歪斜地掛在那裡,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辦公室裡很安靜,與外麵永不停歇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萊歐斯利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她們,眺望著窗外那片深不見底的、幽藍色的海水。克洛琳德也在,她站在一旁,身上還帶著未乾的水汽,深藍色的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從深海中歸來的女武神。
“打擾了喲。”希格雯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默,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進去。
萊歐斯利轉過身,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目光在她們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希格雯的身上。“看來菲米尼先生情況穩定下來了。”
“當然,否則我不會離開醫務室的。”希格雯的回答理所當然。
“那兩位過來很正常,但護士長是有何貴乾?”萊歐斯利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
希格雯沒有理會他,而是徑直走到了克洛琳德麵前,仰起小臉,認真地問道:“我來看看克洛琳德小姐。你感覺還好嗎?”
克洛琳德的目光從窗外的深海收回,她低頭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美露莘,那雙總是像古井般不起波瀾的紫色眼眸裡,流露出一絲極淡的柔和。“嗯,沒什麼問題。”
“可以的話,我想幫你再做個檢查,很快的,請給我幾分鐘。”希格雯的語氣專業而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持。
克洛琳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著什麼。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好吧,謝謝。”她又看了一眼萊歐斯利,補充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希格雯滿意地點了點頭,領著克洛琳德離開了辦公室。隨著她們的離去,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大門被輕輕帶上,室內再次恢複了安靜。現在,這裡隻剩下了萊歐斯利,以及站在他對麵的熒和派蒙。
“該向我們解釋了吧?”派蒙終於忍不住了,她叉著腰,鼓起臉頰,飛到了萊歐斯利的辦公桌前。
“哈哈,解釋,我不太喜歡這個說法。”萊歐斯利踱步回到自己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舒舒服服地靠進了椅背裡。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輕鬆的笑意。“‘說明’如何?”
熒向前一步,金色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他。“願聞其詳。”
“不過要從哪裡說起呢?這可真是個難題。”萊歐斯利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場談話設定一個由他掌控的節拍。“這樣吧,煩請你們提問好了。從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開始。”
派蒙看了一眼熒,見她沒有反對,便清了清嗓子,擺出了一副審問的架勢。“唔…那我問了哦,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林尼他們的目的嗎?”
“不。”萊歐斯利的回答乾脆利落,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無辜的表情。“我隻知道他們隸屬愚人眾,是那位‘仆人’派下來的。至於具體目的嘛,那還是隨著你們的行動不斷推進,我才慢慢查清的。”
“都不知道目的,卻能仔細地防著他們?”派蒙的臉上寫滿了不相信。
萊歐斯利輕笑了一聲,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閃爍著玩味的光。“他們來意不善,這一點從他們踏入梅洛彼得堡的第一天起就寫在臉上了。我這個人,很擅長分辨這類信號。有些人,就算偽裝得再好,身上那股不屬於這裡的味道,也是藏不住的。”
熒沒有說話,她知道萊歐斯利說的是實話。這座水下的堡壘,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自成一體的生態係統。任何外來者的闖入,都會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或大或小的漣漪。而萊歐斯利,就是那個坐在湖邊,靜靜觀察著所有漣漪的主人。
“為什麼不阻止他們的行動?”熒開口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切入了問題的核心。
“阻止?為什麼要阻止?”萊歐斯利靠回椅背,攤了攤手,那副姿態仿佛在說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一開始,我認為他們的目的,隻是想查清楚那位‘公子’為什麼會失蹤。畢竟是至冬國的執行官在楓丹境內下落不明,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那位‘仆人’肯定會拿來大做文章,到時候麻煩的可是整個楓丹。”
他頓了頓,端起桌上那杯不知何時又被續上的紅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林尼那孩子,猜測是我故意放走了‘公子’。實際上,我們並沒有特意阻攔,也沒有刻意縱容他的行為。那位執行官大人,他隻是就那樣自然地找到了幾個願意為他賣命的幫手,然後又自然地找到了離開這裡的路。一切都順理成章。”
“我也有點好奇這位執行官大人到底去了哪裡。反正一樣要查,讓愚人眾自己的人來查,不是更省心嗎?我隻需要坐在這裡,等著他們把結果送到我麵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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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坐收漁翁之利啊…”派蒙小聲地嘀咕道,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比她見過的最狡猾的商人還要精明。
“有什麼不可以的呢?”萊歐斯利放下了茶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可惜,後來情況有變。菲米尼應該已經告訴你們了,梅洛彼得堡周圍的海水,正在發生一些不太好的變化。”
他的目光轉向熒,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禁區’一直是林尼的調查目標,你來了之後,也被牽扯了進來。我不能放任你們繼續調查下去。為了你們的安全,也為了不讓梅洛彼得堡攤上更多不必要的麻煩事,我才開始著手乾涉你們。”
“傳聞是真的嗎?”派蒙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好奇地湊了過去,“你以前,真的也是這裡的罪犯?”
“什麼話?”萊歐斯利聽到這個問題,臉上露出了一個誇張的、仿佛被冒犯了的表情。“我現在天天待在這裡,管理著這麼一大攤子事,不就是變相地在坐牢嗎?隻不過,這裡的人比較服我而已。”他輕描淡寫地將這個敏感的話題帶了過去,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派蒙還想再問,卻被萊歐斯利抬手打斷了。“下一個問題。”
“對了,是誰找克洛琳德來的?”派蒙隻好換了個問題。
“當然是我。”萊歐斯利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花了一筆不小的費用,請她來梅洛彼得堡出一次外勤。”
“克洛琳德小姐是楓丹最強的決鬥代理人,某種意義上,她代表的是一種絕對中立的第三方勢力。我需要請一個實力超群,又信得過的幫手,來應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危機。”
“比如救起菲米尼?”派蒙試探著問道。
“你就這麼理解好了。”萊歐斯利點了點頭,“那位潛水員先生確實是個好手,技術非常出色。如果不是外麵的條件變得那麼苛刻,他可能已經追上那位失蹤的執行官了。”他的話裡帶著一絲惋惜,但也恰恰印證了外麵情況的嚴重性。
“‘禁區’真實存在?”熒一直沉默地聽著,直到此刻,她才再次開口,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她的目光緊緊地鎖定著萊歐斯利,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裡麵有什麼?”她又追問了一句。
萊歐斯利臉上的輕鬆表情消失了。他看著熒,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是一種不容置喙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嚴。“這不是你該打聽的事。那維萊特委托你的工作,也隻是探查‘公子’的去向,對吧?”
“我隻需要向你證明,‘禁區’與那位執行官的失蹤沒有任何關係。在這一點上,菲米尼就是最好的人證。”
“可是,我們都查到醫務室了,你剛才也問了我們一堆關於‘隱秘規矩’的事…”派蒙不服氣地反駁道,“反而是我們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沒回答呢!這不公平!”
“噢,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萊歐斯利的臉上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摸了摸下巴,拖長了聲音說道,“你們真那麼想知道答案啊。”
“對!”派蒙用力地點了點頭。
“哪怕說出真相,也未必能讓你們感到高興?”萊歐斯利又問了一句,他的目光越過派蒙,落在了熒的身上。
熒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了菲米尼那張因恐懼而蒼白的臉,想起了林尼那近乎絕望的眼神。她知道,前麵等待她們的,絕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但她必須知道。
“……是的。”她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吐出了這個詞。
萊歐斯利看著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剪裁得體的衣物,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跟我來。”
他走到辦公室一側那麵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牆壁前,伸手在牆上某個不起眼的裝飾上輕輕一按。隻聽一陣沉悶的、齒輪轉動的聲音響起,那麵牆壁竟然緩緩地向一側滑開,露出了後麵一條向下的、幽深的螺旋階梯。
“這種地方居然有扇暗門?裡麵還有個地下室!你可真能藏。”派蒙發出一聲驚歎,繞著那個洞口飛了一圈。
“彆忘了梅洛彼得堡是什麼地方。”萊歐斯利的聲音從下麵傳來,帶著一絲空洞的回響。
熒和派蒙對視了一眼,也跟著走了下去。階梯的儘頭,是一個小小的平台。萊歐斯利正站在平台的中央,等著她們。
“站在中間的圓盤上。”他言簡意賅地說道。
熒和派蒙依言站了上去。
“難道有什麼秘密機關?…哇!”派蒙的話還沒說完,腳下的圓盤突然開始輕微地震動起來,然後,伴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開始緩緩地向下移動。它像一個升降梯,載著他們,向著更深、更黑暗的、不為人知的地底沉去。
不知下降了多久,圓盤終於停了下來。前方是一條長長的、由金屬鋪就的通道,通道的儘頭,是一扇巨大的、緊閉的隔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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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就是‘禁區’?藏得那麼隱蔽,進來一看倒也沒什麼特彆的嘛。”派蒙環顧著四周,這裡空曠得有些過分,除了冰冷的金屬牆壁和頭頂柔和的魔法燈光,再無他物。
熒的目光,則被那扇巨大的隔離門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是…”她輕聲說道。
那扇門實在是太大了,橫亙在她們眼前,像一堵無法逾越的山脈,散發著一種冰冷而又沉重的壓迫感。門上布滿了複雜的機械結構和緊鎖的閥門,看起來堅不可摧。
“門好大啊!”派蒙也不由得感歎道。
“類似的隔離門,總共有三道。”萊歐斯利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回蕩,“一般來說,除了我,沒有人能進入這扇門內。顧名思義,‘禁區’。”
他轉過頭,看著熒和派蒙,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不過,你們肯定會把今天看到的信息,共享給愚人眾那幾位,對吧。”
“確實沒想過要瞞著他們…”派蒙老實地回答。
“哈哈,該不該這麼做,還是等你們看完裡麵的東西再決定吧。”萊歐斯利說著,走到了隔離門旁邊的一個控製台前。
通道的牆壁上,還有一個巨大的開關。
“往後站。”萊歐斯利提醒了一句,然後伸出手,用力地扳下了那個開關。
一陣震耳欲聾的、金屬摩擦的巨響傳來,那扇巨大的隔離門,開始緩緩地向上升起。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巨大的閘門,一道接一道地升入天花板的凹槽之中,露出了後麵那個更加廣闊、也更加空曠的房間。
“嗚哇…一道接一道升上去了…”派蒙被這壯觀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熒的目光穿過那三道升起的閘門,投向了房間的中央。
“房間中央那是什麼?”她問道。
“走近點。”萊歐斯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率先走了進去。
熒和派蒙跟了上去。這間房間比外麵的通道還要空曠,四壁空空,什麼都沒有放,這種極致的空曠,本身就已經很奇怪了。而在房間的正中央,豎立著一個巨大的、如同閘門般的裝置。
“我接管梅洛彼得堡之後,就一直很在意這道門後麵到底是什麼。”萊歐斯利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嚴肅,“貿然開啟很不明智,但不探查它背後究竟有什麼,也是在放任一個巨大的隱患。”
他指了指那個巨大裝置上方,一個看起來有些陳舊的儀表盤。“我接手梅洛彼得堡至今,閘門上那道儀表盤的指針,就幾乎沒有變化過。但最近一年,它的指針開始悄然轉動,恐怕是某個我們未知的數據,發生了一丁點的變化。”
“放在平時,這種細微的變化應該會被忽視。不過那段時間我比較閒,就花了點時間調查了一下。”他看著熒和派蒙,問道:“你們覺得,它監測的會是什麼?”
熒的腦海中閃過幾個可能。
“水壓?”她試探著問道。
“溫度?”派蒙也跟著猜測。
“很合理的猜想,我也考慮過。”萊歐斯利點了點頭,“但它不是那麼常規的東西。溫度會根據氣候變化,但這裡是深海,溫度相對恒定。相比溫度,水壓的可能性更高。我們從外部做了一些測試,嘗試增加壓力,可這個儀表盤不受任何影響。”
“後來,我想到了另一些可能。”他的聲音壓得更低,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理性的光芒。“與原始胎海有關。”
“基於這種猜想,我開始做一些準備。”
“而這兩天,指針又轉動了。加上那位潛水員回來時的症狀,如今,我已經完全可以確定,這個指數代表的,是原始胎海水濃度。”
“濃度?!”派蒙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可這裡是海底啊…”
“問題就在這裡。”萊歐斯利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我們在海底,而我們腳下的海水,正在悄悄地變質。原始胎海水混雜其中,濃度還在不斷地升高。”
熒的心猛地一沉。
“…胎海水在不斷混入海水?”
“嗯,可能性很大。”萊歐斯利看著那個儀表盤,那上麵的指針,已經指向了鮮紅色的危險區域。“你們似乎已經明白了。”
派蒙像是想到了什麼,小臉瞬間變得慘白。“可是,彆說我們倆了,就連那維萊特他們都不知道原始胎海到底在哪,那胎海水又是從哪裡…”
“啊!”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似乎明白了那個最可怕的可能。
“沒錯。”萊歐斯利的聲音,像最終的判決,在死寂的房間裡響起。“我認為,這道閘門下方,就是原始胎海。”
“出於某些我們未知的原因,閘門後的胎海水開始大幅上漲,已經很接近我們了。”
“儀表盤現在是紅色。這道閘門雖然還在,但原始胎海水已經透過部分脆弱的海底岩層泄漏出來,混入了外麵的大海。”
他轉過身,看著那道巨大的、似乎在微微顫抖的最終閘門,聲音裡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沉重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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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它很快就沒法阻擋底下的水了。”
熒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她終於明白了菲米尼為什麼會中毒,明白了萊歐斯利為什麼會如此緊張,明白了這座看似堅不可摧的堡壘,其實正懸浮在一個足以毀滅整個楓丹的、巨大的炸藥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