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與「仆人」的茶會仍在繼續…
「仆人」呼出了一口氣。那口氣很輕,卻像一陣寒風,吹散了房間裡最後一絲虛假的暖意。她將手中的茶杯放回茶托,動作很穩。瓷器碰撞的聲音清脆得有些刺耳。
“呼…好了,過家家遊戲到此為止。”
她的聲音很平穩,沒有起伏。但熒感覺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芙寧娜的肩膀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她端著茶杯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仆人」的目光從那杯還在微微晃動的水麵移開。她看向芙寧娜。那雙紅色的、帶著十字的眼眸裡,再也沒有了剛才那種社交性的笑意。隻剩下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的審視。
“芙寧娜小姐,身為神明,我想你一定對剛才那些現象了若指掌吧。”
她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每個字都像一顆石子,砸在芙寧娜緊繃的神經上。
“或者說,原本我是那樣想的,可看你的表情,我似乎猜錯了?”
芙寧娜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她臉上的驚慌還沒完全褪去。那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是任何演技都無法偽裝的。
“你想說什麼?”芙寧娜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的聲音有些尖,帶著一絲色厲內荏的虛張聲勢。
“到了這一步,我們不再需要以外交身份對話。”「仆人」身體微微前傾。這個簡單的動作,卻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讓我以一個楓丹人的立場來說吧。你最清楚預言,一切正在應驗。”
她的視線像兩根針,牢牢地釘在芙寧娜的臉上。
“然而你還是這樣清閒,喝茶吃蛋糕,仿佛隻是小花園裡飛進來幾隻蟲子。這樣真的好嗎?”
“預言是一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所有勢力都在找尋遏止災難或自救的方法。就連壁爐之家的孤兒都在儘力拯救故鄉。”
“可是你呢?魔神芙卡洛斯,你自始至終不采取任何行動。悠閒得令人震驚。”
“沒有…”芙寧娜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我從來都沒有輕視過預言,也從沒有悠閒度日。收回你的質疑,不要對神明妄加揣測!”
熒靜靜地看著她。此刻的芙寧娜,臉上沒有了那種誇張的戲劇感。她的憤怒和委屈是真實的。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為自己辯護。這不是表演。熒在心裡想。這一次,她是認真的。
“不僅是我如此質疑你。”「仆人」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她依舊安穩地坐在沙發裡,仿佛芙寧娜的激動對她毫無影響。“出身楓丹的千千萬萬人,或許也正抱有同樣的疑問。”
“水之神,你要如何拯救他們,拯救我們?為你所庇護的子民要如何在這片沉沒在即的土地上生存?”
“我自有辦法。這麼久以來也一直在為此而努力…就算你輕視我,也沒有資格否定我!”芙寧娜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楓丹一定會得救的。儘管…儘管我現在還看不到真正的未來,但隻要這樣繼續下去,我就可以不愧對任何人!”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熒的心裡一動。她的話聽起來很奇怪。“不愧對任何人”,這不像是一個神明會說的話。更像是一個在履行某種沉重契約的人。
“那請問,芙寧娜小姐所做的努力是什麼?我們能在哪裡看到?”「仆人」的問題像一把冷酷的錐子,精準地戳破了芙寧娜剛剛鼓起的勇氣。
“我…”芙寧娜的氣勢瞬間消失了。她張著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熒的心沉了下去。沒有嗎?還是不能說?為什麼她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突然又沒了氣勢?她不明白。
“就像預言,一切會在正確的時刻顯現。你隻是還無法看到那些事物而已。”芙寧娜低下頭,聲音小了很多。她像一個被老師詰問住的學生,隻能用這樣模糊的話來搪塞。
“原來如此。不愧是神明,做出的努力我們凡人完全無從窺見。”「仆人」的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見的弧度。那不是笑容,而是純粹的譏諷。
“我冒昧地換個問法吧。芙寧娜小姐或許可以將能公開的部分告訴我們。例如你針對這場災難的應對措施。”
“呃…應對措施…”芙寧娜的眼神開始飄忽。她不敢去看「仆人」的眼睛。
“瞧你的表情,難道也沒有?”
“應對措施也是需要保密的內容。”芙寧娜的聲音聽起來毫無底氣。
“那我不妨提醒你一下。”「仆人」端起茶杯,輕輕晃了晃裡麵已經涼掉的茶水。“你們的「諭示裁定樞機」,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熒的心頭一跳。「諭示裁定樞機」。她想起了林尼。他就是在歌劇院裡,因為靠近那個巨大的機器,才被卷入了麻煩。
“迄今為止它積蓄的巨量「律償混能」,你準備用來乾什麼?”
“你說「諭示裁定樞機」?它…它就隻是如你所見的…”芙寧娜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哼,你也不清楚,是嗎?”「仆人」冷笑一聲,放下了茶杯。“假如我沒猜錯,有人正在籌備一件事。隻可惜,那個人好像不是你,芙寧娜小姐。”
她的目光在熒的臉上一掃而過。熒立刻明白了,她是在說那維萊特。那維萊特一定在利用「諭示裁定樞機」的力量做著什麼。而這件事,連名義上的水神芙寧娜都不知道。
“當時林尼在歌劇院,隻是稍微靠近「諭示機」的核心就沾染上了那麼大量的律償混能。我因而注意到這點。”
“要是這件事也和你無關…水神大人,該不會你真的什麼都沒做吧?”
芙寧娜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一言不發。
“哦,稍等,我想到了。”「仆人」忽然話鋒一轉,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今天最高審判官那維萊特不在茶會上。我想他一定是受芙寧娜小姐命令,去處理什麼麻煩了吧。”
熒的心裡一緊。她想起了梅洛彼得堡下麵那洶湧的、不祥的胎海水。想起了萊歐斯利和克洛琳德那凝重的背影。那維萊特應該就是去處理那件事了。可是,那種等級的災難,他真的能一個人處理得了嗎?
“啊對,對,是這樣的!”芙寧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點頭。“還請你保密。”
“當然了。”「仆人」的臉上又掛上了那種禮貌的微笑。“不過,離了最高審判官,芙寧娜小姐似乎很沒自信呢。”
“好吧,就讓話題停在這裡。還有幾塊蛋糕,各位不要客氣。”
她輕描淡寫地結束了這場令人窒息的審問。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房間裡的氣氛卻再也回不到最初了。那種沉重的壓力,像看不見的網,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熒無法介入她們的對話。這些關於楓丹核心秘密的話題,她知道的太少了。甚至連那維萊特的具體行動,她也隻是猜測。他應該是去處理梅洛彼得堡底下原始胎海的問題了吧?可是,他真的能處理得了嗎?芙寧娜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她的腦子裡一團亂麻。
“熒,聽說前些日子你被最高審判官委托了一些麻煩工作。請多取一塊蛋糕吧,辛苦的人理應得到嘉獎和感謝。”「仆人」的聲音把熒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派蒙也請。”
“呃…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派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能抵擋住蛋糕的誘惑。她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小塊,塞進嘴裡。
「仆人」沒有再提起任何嚴肅的話題。她開始聊一些楓丹廷最近流行的戲劇。又問了問熒在其他國度旅行的見聞。氣氛似乎輕鬆了不少。但熒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股看不見的重壓,始終縈繞在心頭,從未散去。
“啊!吃完了吃完了,蛋糕還是很不錯的!”派蒙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心滿意足地宣布。
“嗯哼,能上我茶點桌的點心都值得信賴。”芙寧娜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試圖恢複自己平日的姿態。“噢對,也得感謝「仆人」帶來這些美味。”
“不用客氣。能被幾位享用想必也是這些蛋糕的榮幸。而我不過是投芙寧娜小姐所好,尋得一起喝茶聊天的機會。”「仆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
“時間不早了,今天的茶會就到這裡如何?我還有事在身,得告辭了。”
“好的,就到這裡吧。”芙寧娜立刻說道,像是巴不得她馬上離開。
“熒,方便的話能送我一程嗎?”「仆人」轉向熒,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趁我最後空閒的幾分鐘,再聊聊「公子」。”
熒看著她。那雙紅色的眼眸裡,看不出任何真實的情緒。但熒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請求。
“…明白了。”熒站起身。
“我也一起去!”派蒙立刻飛到了熒的身邊。
熒跟著「仆人」走出了會客室。派蒙緊緊地跟在後麵。歌劇院的走廊很長,也很安靜。她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廊道裡回響。誰都沒有說話。熒能感覺到派蒙的緊張。她自己的心也懸著。
終於,她們走到了通往出口的大廳。這裡沒有其他人。愚人眾的特工和沫芒宮的護衛都在外麵等候。
“很高興你願意跟我過來。”「仆人」停下腳步,轉過身。她看著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公子」隻是個借口,我對你們和他之間的往事不感興趣。”
“我就知道是這樣!”派蒙小聲嘀咕了一句,聲音裡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
“你要說什麼?”熒平靜地問道。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上回你幫助了壁爐之家的孩子們。”「仆人」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作為他們的「父親」,我向你致謝。”
熒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仆人」叫她出來,隻是為了說這個。
“…不用謝。”她回答道。
“沒想到你要說的是這個。”熒又補充了一句。她確實感到很意外。
“沒有其他要說的嗎?”熒看著她,試圖從她那張毫無破綻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正式場合談正式話題。非正式場合自然也不該聊太正式的內容。就這些了。”「仆人」的回答滴水不漏。
“我知道你剛從梅洛彼得堡回來,不必緊張,不打算套你的話。”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了一些。“林尼、琳妮特與菲米尼也在那裡,我相信他們的能力和判斷。”
“他們很努力,一直在拚儘全力對抗阻撓他們的人!尤其是林尼…”派蒙忍不住插話。
“萊歐斯利吧。”「仆人」的語氣很平淡。“他不好對付。可惜林尼太要強,學不會依賴彆人,比如我。”
這句話裡透出的控製欲讓熒感到一陣寒意。她口中的“依賴”,更像是“絕對服從”。
“就當是閒聊好了。”「仆人」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談。她換了個話題,目光銳利地看著熒。“你對芙寧娜感覺如何?”
熒的心猛地一沉。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熒沉默著。這個問題太危險了。無論她怎麼回答,都可能被對方利用。
“你處在糾紛之外,是楓丹最自由最機動的人,除了你身邊的那個法師之外。”「仆人」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沉默。“不妨告訴你我的視角吧。”
她沒有再等待熒的回答。她隻是自顧自地開始敘述。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回蕩,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阿蕾奇諾回憶,時間回到少女失蹤案判決之後的那一天。
愚人眾士官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低著頭,不敢直視前方那個端坐在陰影中的身影。
“……以上就是這次審判的情況。「公子」大人被判有罪,即刻遣往梅洛彼得堡。”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士官自己的心跳聲,像鼓點一樣敲擊著他的耳膜。
「仆人」沒有立刻說話。她隻是用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扶手。那聲音很輕,卻讓士官的後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不是說來度假嗎?”
「仆人」的聲音終於響起。她的聲音很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留下這些麻煩,難道他沒有一丁點的羞愧?”
士官的頭埋得更低了。
“我……我……”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隻是一個負責傳遞消息的士官。執行官大人的想法,他不敢揣測。
“罷了。”
「仆人」打斷了他的結巴。
“也不是毫無意義。”
她站起身,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房間裡的光線並不明亮,但足以照亮她那身剪裁得體的衣物,還有那雙紅色的、如同燃燒的炭火般的眼眸。
她踱到窗邊,看著外麵楓丹廷的街景。
“我打算見一個人。”
士官立刻挺直了身體。
“需要我去準備嗎?”
“不必,我來執行。”
「仆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士官不敢再多問,行了一禮,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房間裡又隻剩下「仆人」一個人。
她的手指輕輕劃過冰冷的玻璃窗。
我需要見見水神芙寧娜。她心裡想。她是楓丹的核心。可有趣就有趣在,比起一個神明,她更像一個明星。一個被推到台前,供人觀賞,受人崇拜的偶像。這種神,我從未見過。
「仆人」換上了一套普通的楓丹服飾。她收斂了自己所有的氣勢,走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她很快就找到了芙寧娜。
水神大人並沒有待在沫芒宮裡處理政務。她正在歌劇院外的廣場上,追著一隻野貓。
“哦?你這小東西,過來!”
芙寧娜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種誇張的戲劇腔調。她張開雙臂,試圖把那隻橘色的貓咪攬進懷裡。
野貓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喵!”
它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竟然敢跑?給我站住!”
芙寧娜提著裙擺,氣鼓鼓地追了上去。她的臉上帶著孩子氣的惱怒,完全不像一個執掌一國權柄的神明。
「仆人」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我的目標隻是探查神之心的所在。她默默地想著。卻沒想到接近芙寧娜的機會竟得來如此容易。這甚至讓我產生懷疑。
她看著那個在廣場上和貓咪追逐的身影。
不設防的通常是誘餌。但沒人能責難對誘餌動手的人。肉從掛上鉤子那刻就注定要被犧牲。
「仆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她出現在芙寧娜的身後。
芙寧娜正彎下腰,想要抓住那隻躲在長椅下的貓。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危險。
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輕輕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芙寧娜的身體猛地一僵。
她緩緩地回過頭。
“哇啊!”
一聲短促的尖叫。她驚慌地跌坐在地上,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仆人」沒有理會她的驚叫。她的手在芙寧娜的身上快速地探查著。
正如我出手前那一瞬間的猜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神之心並不在水神身上。
「仆人」的眉頭微微皺起。
而且,她似乎不像一個神。她的身體在發抖。她的眼神在躲閃。她的身上沒有任何神力流動的跡象。反而……
「仆人」的指尖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不祥的氣息。
身上還有著某種詛咒的氣息。
“你是誰?你、你要乾什麼……”
芙寧娜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她手腳並用地向後退,想要遠離這個突然出現的、可怕的陌生人。
“不要殺我,求求你……”
「仆人」靜靜地看著她。
她瞳仁裡的恐懼絕非虛假。那種瀕臨崩潰的、純粹的害怕,是任何演技都模仿不出來的。
或許她也的確不是誘餌。
「仆人」在心裡得出了結論。
但無論如何,對她下手已失去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