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歐斯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杯中氤氳的熱氣在他銳利的冰藍色眼眸前嫋嫋散開,像一層薄紗,卻絲毫無法遮掩那洞悉一切的審視目光。他看著憑空出現在自己辦公室裡的左鈺一行人,嘴角那道標誌性的疤痕隨著肌肉的牽動而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介於嘲弄和玩味之間的弧度。
“左鈺先生,”他的聲音平穩,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寬敞的辦公室裡回蕩,“我記得我辦公室的門在那邊。下次來,可以試試走門。畢竟,不是每次我都有心情在喝茶的時候,欣賞這種大變活人的戲法。”
“走門多沒意思,還浪費時間。”左鈺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掃過牆上掛著的機械齒輪裝飾,最終將目光重新鎖定在萊歐斯利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商品。“我這次來,是給你送生意,順便辦點正事。你應該高興才對。”
“哦?生意?”萊歐斯利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由厚重金屬和深色木材拚接而成的辦公桌上,露出了商人特有的、對利益的敏銳嗅覺,“說來聽聽。能讓你這位大人物親自上門的生意,想必不會太小。”
熒沒有理會他們之間那暗流湧動的機鋒,她上前一步,將那份由那維萊特親筆簽署並蓋上了最高審判權印章的律令文件,輕輕地放在了萊歐斯利的桌上。文件的質感厚重,上麵那維萊特優雅而有力的字跡本身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萊歐斯利公爵,我們是奉最高審判官大人的命令,前來提走兩名在押人員。”熒的語氣平靜而堅定,她知道,麵對這位水下的無冕之王,任何多餘的情緒都是無用的。
萊歐斯利拿起文件,並沒有立刻查看,而是用指關節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沉悶的、富有節奏的聲響。他的目光在熒和派蒙身上掃過,帶著一絲了然。“我記得你們。上次來是為了‘公子’的事,把我的梅洛彼得堡攪得天翻地覆。這次又是為了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你們還真是熱心腸。”他頓了頓,拿起文件,修長的手指在印章上輕輕摩挲,確認其真實性後,才慢悠悠地念出聲,“卡特皮拉,還有莉諾爾…”
“他們不是小角色!”派蒙再也忍不住,立刻飛到辦公桌上,雙手叉腰,氣鼓鼓地反駁,“莉諾爾是個從來沒見過外麵世界的可憐孩子!她是在這裡出生的!卡特皮拉更是被冤枉的,他照顧了莉諾爾好多年,是個大好人!”
“冤枉?”萊歐斯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容裡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可愛的小姐,在梅洛彼得堡裡,每個人都說自己是冤枉的。這裡的牆壁聽過的謊言,比沫芒宮的律法典籍還要多。”他的視線如同探照燈般,最終落在了雷內和雅各布身上,那眼神變得有些玩味和危險,“倒是這兩位先生,看起來麵生得很。不像是我的客戶。身上這股子學究氣,倒像是科學院裡那些成天和瓶瓶罐罐打交道的家夥。”
雷內和雅布被他看得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挺直了後背。他們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的壓迫感,並非來自元素力或者蠻力,而是一種長期身居高位、掌控無數人生死所形成的、純粹的氣場。雷內的手心開始冒汗,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充滿絕望的原始胎海,而眼前這個男人,就是那片深海的意誌化身,冷酷地審視著每一個試圖掙紮的靈魂。雅各布則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但微微顫抖的肩膀卻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安。
“他們是卡特皮拉的老朋友。”左鈺替他們回答了,他隨意地拉過一張待客的椅子坐下,姿態放鬆得仿佛這裡是自己的地盤。“過來接人的。既然那維萊特都簽字了,你就彆在這磨嘰了,快把人叫來吧。我趕時間。”
萊歐斯利將文件放下,靠回寬大的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左鈺。“那維萊特大人的命令,我當然會遵守。不過,我這裡有我這裡的規矩。”他的眼神掃過雷內和雅各布,語氣平淡地問道:“兩位先生,既然是卡特皮拉的朋友,想必對他很了解。不如說說看,你們這位朋友,當年是因為什麼‘冤屈’,才到我這裡來做客的?”
這個問題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入了雷內和雅各布心中最深的傷口。雷內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畫麵,卡特那張總是帶著一絲怯懦卻又無比信賴他的臉,最後在深淵力量侵蝕下扭曲的、痛苦的表情,還有自己當時那冷酷到近乎殘忍的、隻想著記錄實驗數據的眼神。那些被他強行壓抑了五百年的罪惡感,此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雅各布的頭也深深地低了下去,雙手在身側緊緊地握成了拳。他想起了卡特在病榻上最後的懇求,想起了自己眼睜睜看著雷內將那致命的藥劑注入卡特的身體,而自己卻因為懦弱和對雷內的盲從,連一句阻止的話都沒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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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不出口?”萊歐斯利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冷意,他很享受這種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尤其是在左鈺麵前。“看來這個故事不怎麼光彩。一個連朋友都羞於提及過往的人,你們憑什麼認為他就是無辜的?”
“夠了。”左鈺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打斷了萊歐斯利的審問。他抬起眼,看著萊歐斯利,那雙平靜的眼眸裡,第一次透出了一絲不悅。“萊歐斯利,我帶他們來,不是為了讓你來揭傷疤的。他們犯過的錯,自有那維萊特去審判。你隻需要執行命令,把人交出來。還是說,你想讓我幫你‘回憶’一下,你當年是怎麼進到這裡來的?”
萊歐斯利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頸側那道猙獰的傷疤似乎都在此刻變得更加清晰。他與左鈺對視了片刻,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萊歐斯利感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能吞噬一切光線的虛空。他引以為傲的掌控力和洞察力,在這個男人麵前完全失去了作用。他清楚地知道,對方口中的“回憶”,絕對不是什麼友好的提醒。最終,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算不上友善的笑容。
“開個玩笑而已,左鈺先生何必當真。”他按下了桌上的一個按鈕,對著通訊器用平穩的語調下令,“讓守衛把卡特皮拉和莉諾爾帶到我的辦公室來。動作快點。”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對於雷內和雅各布來說,每一秒都像是在烈火上煎熬。雷內的腦子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的是什麼。是那個被深淵詛咒扭曲了形態的怪物?還是一個已經失去了所有記憶的、可悲的軀殼?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卡特還記得過去的一切,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雅各布則在一旁默默地祈禱,他祈禱卡特已經忘記了所有,那樣或許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辦公室厚重的金屬門被推開,一名守衛帶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小男孩,他有著一頭蓬鬆的金色短發,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囚服,臉上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警惕和成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四肢,從手肘到指尖,從膝蓋到腳踝,都覆蓋著一層如同浸染了墨汁般的、不祥的黑色,與他白皙的皮膚形成了詭異而又刺眼的對比。那不是汙漬,而像是從血肉裡生長出來的、無法洗去的烙印。那黑色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燈光下泛著一種奇異的、吸收光線的啞光,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得心底發寒。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更小的女孩,她緊緊地抓著男孩的衣角,探出半個小腦袋,用一雙清澈又膽怯的眼睛,好奇又畏懼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境,以及房間裡這些散發著各種複雜氣息的人。
當雷內和雅各布看到那個小男孩的瞬間,兩人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徹底僵在了原地。
“卡特…”雷內的嘴唇在顫抖,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男孩。不對,這不對。他最後的記憶裡,為了保住卡特最後的一絲意識不被深淵徹底吞噬,他們用儘了所有的知識,將他的靈魂強行注入到了一個剛剛捕獲的丘丘人的身體裡。那個實驗是失敗的,那個融合了人類靈魂與深淵詛咒的可悲造物,應該早已在幾百年的時光中徹底消散了才對。可眼前這個…這個分明就是卡特小時候的樣子!除了那詭異的黑色四肢,他幾乎和記憶中的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後,怯生生叫著“雷內先生”的少年一模一樣。這不可能的現實和記憶中殘酷的真相劇烈地碰撞,讓他的世界觀再次出現了裂痕。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這怎麼可能…”
雅各布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無情地踐踏。他們窮儘畢生的智慧都無法挽回的悲劇,如今卻以一種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活生生地站在了他們麵前。這不是科學,這也不是煉金術,這是神跡。是他們曾經妄圖染指,卻最終被其反噬的神之領域。
“好了,人我給你們帶來了。”
萊歐斯利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裡那詭異的寂靜。他從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麵站起身,緩步走到卡特皮拉和莉諾爾的麵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兩個小小的孩子完全籠罩了起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這次開口的語氣,難得地溫和了一些,雖然那溫和裡依舊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
“這位是那維萊特大人派來的熒小姐,她會帶你們離開這裡,去外麵的世界生活。”
莉諾爾聽到“外麵的世界”這幾個字,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那隻緊緊抓著卡特皮拉衣角的小手,攥得更緊了。她是在梅洛彼得堡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出生的,這裡昏暗的燈光,管道裡永不停歇的轟鳴聲,還有那些冰冷堅硬的牆壁,就是她對這個世界的全部認知。陽光,草地,天空,這些詞彙對她來說,隻存在於卡特皮拉每天晚上講給她聽的故事裡。它們遙遠,美好,卻也充滿了未知的、讓她感到恐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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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是什麼樣的?”
她用一種細得像蚊子叫一樣的聲音問道,那聲音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不安。
熒看到小女孩這副樣子,心頭一軟。她緩緩蹲下身,讓自己那雙清澈的金色眼眸,儘量與莉諾爾的視線保持在同一水平線上。她的聲音也放得極輕,柔和得像是拂過臉頰的春風。
“外麵有你的外公在等你。”
她看著莉諾爾那雙因為害怕而微微睜大的眼睛,繼續說道:“他一個人生活了很久,很孤單,一直都很想念你和你的媽媽。他有一個很大的花田,裡麵種滿了金色的向日葵。”
“外公…向日葵…”
莉諾爾在嘴裡小聲地重複著這兩個詞,眼中充滿了迷茫。這些聽起來就很溫暖的詞彙,對她來說太過陌生,也太過遙遠。
“莉諾爾,彆怕。”
一直沉默著的卡特皮拉終於開口了。他輕輕地拍了拍莉諾爾抓著他衣服的手,那聲音雖然聽起來還很稚嫩,卻帶著一種與他外表年齡完全不符的、令人安心的沉穩。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故事嗎?關於那片種滿了金色花朵的田野,還有那個能做出最好吃的肉醬麵的恩肖爺爺。那就是你的外公。我們該去見他了。”
“可是…我走了,你怎麼辦?”
莉諾爾仰起小臉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滿是不舍和深深的依賴。在這個冰冷、嘈雜、充滿了陌生人的世界裡,卡特皮拉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世界裡唯一的光。
“我也會出去的。”
卡特皮拉的目光越過了莉諾爾小小的肩膀,看向了不遠處那兩個如同石化了一般的男人。他那雙金色的眼眸裡,閃爍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無法磨滅的怨恨,有不知所措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言喻的、仿佛深埋在靈魂最深處的眷戀。
“對!我們一起出去!”
派蒙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她飛到兩個孩子中間,大聲地說道,試圖用自己那高昂的情緒來感染他們。
“以後你們就可以經常見麵了!外麵的世界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好吃的!”
在眾人的輪番勸說下,莉諾爾終於鼓起了勇氣,她猶豫地、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萊歐斯利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隻是又按下了桌上的通訊器。
“希格雯,來我辦公室一趟,順便把朱裡厄和露爾薇也叫上,有朋友要走了,來送個行。”
很快,辦公室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再次被推開。希格雯那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跑了進來,她身後還跟著那對總是形影不離、表情冷峻得像兩座冰雕一樣的雙胞胎守衛。
“公爵,你找我?是有新的病人需要特殊護理嗎?”
“不,是老朋友要走了。”
萊歐斯利指了指熒和派蒙,然後又指了指卡特皮拉和莉諾爾。
“順便把這兩個小家夥也帶走。”
“欸?要走了嗎?”
希格雯的臉上露出一絲明顯的不舍。她跑到熒的身邊,仰起那張可愛的小臉,用一種非常認真的語氣叮囑道:“以後要記得回來看我哦,還有,一定要注意身體健康,不準挑食,每天都要按時喝牛奶,不然會長不高的。”
“當然啦!”
派蒙從自己那個看不見的異次元小包裡,掏出了一個包裝得非常精美的盒子,獻寶似的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從楓丹廷最有名的甜品店買的瑪卡龍,送給你!”
“哇!謝謝!我正好需要研究一下高糖分食物對人體情緒的正麵影響!”
希格雯開心地接過了盒子,那雙粉色的眼睛都高興得眯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熒也拿出了一些從璃月帶回來的、精巧彆致的小玩意,分彆送給了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的朱裡厄和露爾薇。
趁著他們在一旁熱鬨地敘舊告彆的功夫,雷內和雅各布終於鼓起了勇氣。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一步一步地、如同走向審判台的罪人一般,走到了卡特皮拉的麵前。這短短的幾步路,他們走得異常艱難,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烙鐵上。
“卡特…真的是你嗎?”
雷內的聲音在不受控製地顫抖。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觸摸一下男孩的臉頰,確認這不是幻覺,但那隻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隻是他因為無儘的愧疚而產生的、一觸即碎的幻覺。
卡特皮拉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兩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們的臉龐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那雙曾經充滿了智慧與狂熱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無儘的痛苦、悔恨,和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近乎於崩潰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