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坦克裡，這滋味簡直如同受儘折磨。他們幾人坐在重達48噸的“豹”式坦克內，身處俄軍包圍圈中的這片鬆林裡。此刻，威爾斯深切地感受到自己陷入了何等絕境。他蜷縮在炮塔內的指揮官座椅上，豆大的汗珠順著後背不住地流淌。
頭頂上方，蘇聯人的夜間偵察機的影子在鬆樹枝葉間忽隱忽現，而俄軍炮火發出的轟鳴聲，即便隔著“豹”式坦克厚實的裝甲板，依然清晰可聞，每一聲都在宣告著他們岌岌可危的處境。
威爾斯回頭望著後麵那些普通士兵，對於他們而言，一旦被抓住，等待他們的極有可能是被押送到遙遠的西伯利亞。他們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往西突圍，抵達易北河上的美軍防線。說起來，美國人曾經可是他們的敵人，那些空襲摧毀了他們無數的城市。
但此刻，隻要能成功到達美軍防線，他們就可以抓住了救命稻草。成為“阿米斯”美軍）的俘虜，意味著能吃上熱狗、卷心菜，還能受到《日內瓦公約》的保護。
而他們深信，若是淪為紅軍的俘虜，等待他們的隻有奴役，或許會被流放到北極圈那般苦寒之地，從此再也無緣見到自己的祖國。
然而，在他們這個戰鬥群與美軍之間，橫亙著一整支俄國軍隊和拖著沉重步伐、哭泣不止的平民難民。在他們為數不多的坦克、筋疲力儘的士兵麵前，這無疑是一道幾乎無法逾越的天塹。
“我們還要等多久啊？”炮手梅爾一臉焦急地向威爾斯問道。
“少將很快就會回來，”威爾斯鎮定地回答他，“他知道該怎麼辦。”
此刻，德軍逃兵與難民潮堵塞道路。少將正在聽取前方偵察兵的簡報會，接下來將決定他們這個戰鬥部隊接下來的行動方向。
豹式坦克炮塔內的空氣汙濁，充斥著一氧化碳尾氣、炮彈炸藥味、機油味，再加上五個身材壯碩、因長時間蜷縮而有些駝背的年輕人，他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洗澡，在這難耐的酷暑中，汗水不停地流淌，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
威爾斯實在忍受不了，打開了指揮官的炮塔。刹那間，月光從艙口而入，還夾雜著鬆針獨有的芬芳。然而，眨眼間，天空中便傳來了飛機引擎的聲音，蘇聯飛機那帶有紅星的機翼一閃而過，緊接著，炸藥的刺鼻臭味隨著暖風飄了進來。
現在，威爾斯更加真切地意識到，他們的處境已然絕望到了極點。
他們現在瑟縮在這片森林之中。“豹”式坦克與“虎王”式坦克，被大量不可避免的掉隊人員：更多的德國國防軍士兵、失去車輛的裝甲部隊成員、後方梯隊的勤務兵、德國空軍機械師、沒了槍支的炮兵，以及其他十幾種不同類型和級彆的士兵簇擁著。
森林裡，更是擠滿了成群的平民。有婦女、兒童和老人，隨著紅軍的步步推進，他們不得不逃離農場與村莊的家園。他們如今僅剩下包裹，或是手推車上堆放的寥寥家當。
這些平民或是坐在陰影裡，呆呆凝視著沒有目標的前方；或是在樹木與士兵之間那僅有的狹小空間裡，漫無目的地來回走動。
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威爾斯看到少將結束簡報歸來。他依舊眉頭緊鎖，眼神專注，脖子上那枚鐵十字勳章驕傲地閃耀著。他穿過成群的平民，目光卻未曾在他們身上停留片刻。直到一架飛機低空掠過樹冠，飛得極低，以至於鬆果像手榴彈般紛紛掉落，砸在眾人中間，他才抬頭望向天空。
眾人也都下意識地跟著抬頭仰望。
鬆樹梢上紛紛揚揚飄落一些小紙片，在微風中悠悠飄蕩。大部分紙片卡在了樹枝間，不過也有一些緩緩滑落，落到地麵。威爾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張飄過炮塔的紙片，接著月光仔細端詳起來。這是一張用工整德文印刷的傳單：
帝國軍隊！
你們已被我軍重重包圍，戰爭即將落幕。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白白浪費生命。任何攜帶此傳單前往俄軍防線的士兵，都將受到優待，所有平民也都將獲得食物與住所。
大家心裡都明白，戰爭確實已接近尾聲。
何必再做無謂的戰鬥呢？救救自己吧！
漢斯從前麵的坦克出來，一把從威爾斯手中奪過傳單，蹲在豹式坦克的發動機甲板上，仔細查看後，突然大笑起來。
“啊，這麼說我們待遇還挺不錯啊！”他輕笑一聲，伸手拍了拍威爾斯的背。“你怎麼看？咱們要不要去冒這個險？”
威爾斯故意模仿著猶豫不決的樣子，摸著下巴。
“這聽起來可是個相當慷慨的提議，少尉。”
“我聽說西伯利亞的旅館寬敞得很呢，”威爾斯陰森地笑著，示意其他坦克兵過來。“而且那兒的雪多得能讓你們天天吃個夠。”
“我不太清楚，上尉先生，”漢斯說道，“俄羅斯的雪可不合我的胃口。”
“我也這麼覺得，少尉。”威爾斯眨了眨眼，隨手把傳單塞進口袋，調侃道，“回頭我還要用這張紙拉屎。”
有些平民卻抓起傳單，迫不及待地仔細研讀起來，隨後便急切地討論起這個提議。少將轉過身，背對著那些平民，將他們所有的軍官，士官，總共十五人，召集到豹式坦克的後部。那巨大的排氣管高高聳立，差不多到車頭的高度。
“好吧，”瑞奇托芬目光掃視著他的手下，緩緩開口道，“奧拉寧堡現在亂成一團，估計那裡陷落也是遲早都問題。”
眾人紛紛點頭。
“那張該死的傳單裡，倒是有件事說對了，”瑞奇托芬接著說道，“戰爭確實要結束了。要是之前還沒接受這個事實，那現在也該認清了。戰爭結束後，德國還會在那兒，我們不能投降，德意誌第三帝國需要我們這樣的人去延續，讓它再度強大。”
裝甲兵們彼此對視了一眼。戰爭即將終結？德國即將被占領？這些想法太過宏大，一時之間讓人難以接受——不過瑞奇托芬的話，讓他們不得不先專注於眼前更緊迫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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