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裡的煤油燈劈啪作響,俞瑾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最後一筆賬目謄抄到新製的賬本上。夜已深了,整個金府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傳來的打更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自從金銓壽宴後,俞瑾在金府的地位明顯提升。金太太幾乎將內務全權交給她打理,連帶著月錢也漲到了三十銀元。這本該是件高興事,可俞瑾卻在賬目中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又是這筆支出..."她手指停在一行數字上,眉頭緊鎖。過去三個月裡,每月都有一筆五百銀元的款項從公賬上劃出,用途隻簡單標注"家用"。可據她所知,金府一個月的日常開銷也不過千元上下,何須額外支取如此大額?
更奇怪的是,這幾筆支出都由大少爺鵬振經手,賬房先生隻草草記錄,沒有詳細單據。俞瑾的職業敏感告訴她,這裡麵有問題。
窗外一陣風吹過,油燈忽明忽暗。俞瑾起身關窗,卻聽見外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屏住呼吸,輕輕推開一條窗縫——
月光下,大少爺鵬振正與一個陌生男子低聲交談,那人遞過一個鼓囊囊的信封,鵬振迅速塞入袖中。兩人交談聲隱約傳來:
"...下一批貨月底到天津港..."
"...款項要儘快..."
"...父親那邊不會發現..."
俞瑾輕輕合上窗,心跳如鼓。挪用公款?走私貨物?無論哪種,都是足以動搖金家根基的大事。作為賬房負責人,她有責任向金銓報告;可作為寄居金府的外人,揭露長子醜聞又太過冒險。
"俞小姐還沒休息?"賬房先生突然推門進來,嚇了俞瑾一跳。
"馬上就好。"她不動聲色地合上賬本,"周先生這麼晚還來賬房?"
周賬房眼神閃爍:"落了些東西。"他快步走到一個櫃子前,取出本小冊子塞進懷裡,"俞小姐也早點歇息吧。"
待他離開,俞瑾立刻檢查了那個櫃子——是存放原始單據的地方。她白天查看時,那裡分明還有幾張鵬振經手的收據,現在卻不翼而飛。
事情比她想的更複雜。
次日清晨,俞瑾頂著黑眼圈去給金太太請安。剛走到回廊,就見燕西倚在欄杆邊,手裡把玩著她送的那支鋼筆。
"早啊,俞小姐。"他笑著迎上來,"正巧有事尋你。明日我們詩社在北海公園聚會,想邀你一同前往。"
俞瑾遲疑道:"我不擅作詩..."
"無需作詩,隻消點評幾句。"燕西眼中帶著期待,"上次聽你論詩,見解獨到。徐誌摩從英國來信,說要吸收新血,我看你就很合適。"
聽到徐誌摩的名字,俞瑾心頭一動。能見到民國著名詩人,這誘惑太大了。
"那...恭敬不如從命。"
燕西欣喜地握住她的手:"明日午時,我來接你。"
他手掌的溫度讓俞瑾耳根發熱,連忙抽回手:"七少爺自重。"
燕西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加燦爛:"你害羞的樣子真可愛。"
"燕西!"一聲輕喚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冷清秋站在月洞門下,手裡捧著幾本書,臉色略顯蒼白。
"清秋來了。"燕西招呼道,"正好,明日詩社聚會,你也一起來吧。"
冷清秋看了俞瑾一眼,輕聲道:"我...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
俞瑾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關切地問:"可是病了?要不要請大夫看看?"
"無妨,隻是沒睡好。"冷清秋勉強一笑,"你們聊,我去給太太請安。"
她匆匆離去的身影單薄如紙,燕西卻似乎沒察覺異常,轉而興致勃勃地與俞瑾討論起明日聚會要朗誦的詩歌。
俞瑾心不在焉地應著,思緒卻飄到了昨晚發現的賬目問題上。她需要找個可靠的人商量,而眼前的燕西...雖然是金家少爺,但以他的性格,未必會站在家族一邊。
"七少爺,"她試探地問,"若你發現家中有人做了不妥之事,會如何處置?"
燕西挑眉:"那要看是何事,何人。怎麼突然問這個?"
俞瑾搖頭:"隨口一問罷了。"
北海公園碧波蕩漾,垂柳依依。詩社聚會設在湖心亭,十來個青年男女圍坐一圈,有北大學生,也有文學青年。俞瑾一眼就認出了坐在主位的徐誌摩——他比照片上更加清瘦,眼神卻格外明亮。
"這位就是燕西常提起的俞瑾小姐吧?"徐誌摩起身相迎,"聽說你對新詩有獨到見解。"
俞瑾謙虛幾句,在燕西身旁坐下。冷清秋果然沒來,讓她鬆了口氣——若三人同處,不知該有多尷尬。
聚會開始,眾人輪流朗誦自己的新作。俞瑾安靜聆聽,不時在小本子上記下幾句。輪到她點評時,她巧妙運用了現代文學理論中的"意象派"和"象征主義"概念,既不過分超前,又足夠新穎。
"妙啊!"徐誌摩擊掌讚歎,"俞小姐所言"詩歌應是情緒與意象的方程式",深得我心。我在劍橋時,也曾聽教授如此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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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紛紛投來欽佩的目光,燕西更是滿臉驕傲,仿佛發現珍寶的是他一般。
聚會結束後,徐誌摩特意留下俞瑾,與她討論起西方文學潮流。俞瑾謹慎地選擇用詞,將現代文學觀點包裝成自己的"直覺感悟",引得徐誌摩連連稱奇。
"俞小姐若有興趣,不妨為我們《新月》雜誌寫些文章?"臨彆時,徐誌摩發出邀請。
回程的馬車上,燕西興奮不已:"看吧,我就說你才華橫溢!連誌摩都對你刮目相看。"
俞瑾微笑:"多謝七少爺引薦。徐先生確實如傳聞中那般才華橫溢。"
"叫我燕西。"他糾正道,"既然已是朋友,何必如此生分?"
朋友?俞瑾心中苦笑。那月下的表白又算什麼?
"燕西..."她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冷小姐今日為何不來?我看她氣色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