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廠會議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小滿坐在長桌一端,對麵是以張建軍為首的調查小組。桌上攤著她的設計草圖、工作筆記和幾本外國紡織雜誌——那些所謂的"證據"。
"林小滿同誌,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張建軍敲了敲桌上的一本德國雜誌,"這本雜誌上的圖案與你的"水韻江南"係列相似度高達80,這難道是巧合?"
林小滿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那本雜誌她確實參考過,但隻是借鑒了某些色彩搭配方法,核心設計完全是原創的。然而在張建軍的口中,這成了"明目張膽的剽竊"。
"張廠長,參考和剽竊是兩回事。"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我的設計過程有完整草稿,每一處修改都有記錄..."
"這些記錄完全可以事後偽造!"張建軍打斷她,圓臉上的肥肉隨著激動的語氣顫動,"更嚴重的是,有群眾反映你經常發表不當言論,對國外生活過度美化,這是嚴重的政治思想問題!"
林小滿的背脊一陣發涼。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了——在1983年的中國,"政治思想問題"足以毀掉一個人的前途甚至人生。
"我沒有..."
"還有作風問題!"張建軍根本不給她辯解的機會,"據反映,你與外貿局張處長關係曖昧,這就是你能去廣交會的真正原因吧?"
會議室裡響起幾聲倒抽冷氣的聲音。林小滿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這是汙蔑!"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要向上級紀委反映!"
"反映?好啊!"張建軍冷笑一聲,"不過在調查清楚前,請你暫停一切工作,配合組織審查。廠保衛科會暫時保管你的工作證和出入證。"
走出會議室,林小滿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走廊上,同事們投來的目光充滿憐憫或好奇,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安慰她。在這個敏感的年代,誰都不想被牽連進"有問題"的人和事中。
技術科辦公室裡,老周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清者自清,彆灰心。"這是幾天來唯一的溫暖。
回到宿舍,林小滿癱坐在床邊,大腦一片空白。桌上還攤著為自證清白準備的材料,現在看來全是徒勞。張建軍明顯是要置她於死地,根本不在乎真相。
敲門聲響起,黃玲和莊筱婷站在門外,臉上寫滿擔憂。
"孩子,我們都聽說了。"黃玲一把抱住她,"彆怕,公道自在人心。"
"小林姐姐,我相信你!"莊筱婷紅著眼圈說,"我哥知道了一定會幫你的!"
莊圖南!林小滿這才想起,他前天回上海辦理畢業手續去了。一股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他偏偏不在。
"彆告訴他。"她搖搖頭,"他在忙畢業的事,彆讓他分心。"
"這怎麼行!"黃玲堅決地說,"這麼大的事,必須讓他知道。我這就去郵局發電報!"
林小滿想阻攔,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謝謝你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關上門,淚水終於決堤而出。她蜷縮在床上,任憑淚水浸濕枕頭。來到這個時代一年多,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獨無助。在21世紀,遇到職場不公可以勞動仲裁、可以法律訴訟,但在這裡,一個領導的個人好惡就能決定她的命運。
更讓她恐懼的是,如果丟了工作,她將失去在這個時代的立足點。沒有單位介紹信,她連離開蘇州都困難,更彆說生存下去。
夜幕降臨,林小滿依然躺在床上,不願動彈。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小滿!開門!"
是莊圖南的聲音!林小滿一個激靈坐起來,跌跌撞撞地去開門。
門外,莊圖南風塵仆仆,白襯衫被汗水浸透,手裡還提著行李袋,顯然是剛下火車就趕過來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亮得驚人。
"我都聽說了。"他一步跨進門,雙手握住林小滿的肩膀,"彆怕,我們一起解決。"
這句簡單的"我們一起"瞬間擊潰了林小滿的防線。她再也控製不住,撲進莊圖南懷裡放聲大哭。莊圖南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很快放鬆下來,輕輕拍著她的背。
"沒事的,沒事的..."他低聲安慰,聲音溫柔得像在哄小孩。
不知哭了多久,林小滿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抱著莊圖南,兩人的身體貼得幾乎沒有縫隙。她慌忙後退一步,擦了擦眼淚:"對不起,我失態了..."
"傻瓜,說什麼對不起。"莊圖南用手帕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現在,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我。"
聽完林小滿的敘述,莊圖南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明顯是打擊報複。張建軍有什麼針對你的理由嗎?"
林小滿咬了咬嘴唇。張建軍上個月確實約她看過電影,被她婉拒後臉色很難看。但她不確定這是否算"理由"。
"可能...因為我拒絕了他的私人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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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圖南的眼神瞬間變冷:"他騷擾你?"
"不算騷擾...就是約我看電影,我拒絕了。"林小滿搖搖頭,"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李科長快退休了,張建軍想安排自己的人接管技術科,而我是李科長提拔的..."
莊圖南沉思片刻:"我明天去找我父親的老同學,他在輕工局工作,也許能幫忙。"
"不要!"林小滿急忙阻止,"我不想把事情鬨大,更不想連累你。萬一影響到你的畢業分配或者留學..."
"比起你的清白,那些都不重要。"莊圖南的語氣堅定得不容反駁。
第二天一早,莊圖南就出門了。林小滿獨自在宿舍整理證據,突然聽到窗外莊父的怒吼。
"你瘋了嗎?為了一個外人搭上自己的前途!"
她悄悄掀開窗簾一角,看到莊父和莊圖南站在院子裡對峙。莊父臉色鐵青,莊圖南則挺直腰板,寸步不讓。
"爸,小滿不是外人。她受了冤枉,我不能坐視不管。"
"你懂什麼!那個張建軍背後有人,你一個還沒畢業的學生鬥得過他們?"莊父的聲音壓低了,但怒氣不減,"彆忘了你的留學名額還沒最終確定,這時候得罪人,萬一..."
"如果為了前途就對不公視而不見,那這樣的前途我不要也罷。"莊圖南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莊父氣得直跺腳:"你...你是不是喜歡那姑娘?"
林小滿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一陣沉默。
"是。"莊圖南的回答簡短而堅定。
林小滿的手緊緊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聲音。他說"是"?他喜歡她?這個認知讓她頭暈目眩,既驚喜又恐懼——驚喜於他的心意,恐懼於自己無法承諾的未來。
"我就知道!"莊父的聲音充滿失望,"為了兒女情長耽誤前程,你太讓我失望了!"
"爸,這與感情無關。即使隻是普通朋友,我也會這麼做。"莊圖南的語氣緩和下來,"您不是一直教導我要正直做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