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流逝了一周。都敏浩的造訪像一塊投入湖麵的石頭,激起的漣漪漸漸平息,但水下深處的暗流卻愈發洶湧。
都賢收變得更加沉默,在藥店和學校的時間越來越長,深夜前往金屬工作室的次數也愈發頻繁。有時他會帶回來一些小作品——一枚精致的樹葉書簽,一個可以旋轉的金屬星球模型——默默地放在我的床頭櫃上,然後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我則開始了在李教授課堂的旁聽。坐在一群真正的大學生中間,聽著2006年的前沿科技,有種超現實的感覺。我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謹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說出什麼“預言”來。李教授對我很照顧,甚至推薦我去圖書館做兼職整理檔案,這給了我接觸更多信息的機會。
都海秀沒有再聯係我。那個裝著錢的信封被我塞在背包最底層,像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白尚雅依舊熱情地教我韓語,但她的問題開始變得更具試探性:“賢收最近好像很累?”“他父親是不是又給他壓力了?”“你們倆...真的隻是室友嗎?”
每當這種時候,我都用最含糊的方式應對,但心中的不安與日俱增。我知道,平靜隻是表象。都敏浩的陰影從未真正離開。
周五晚上,都賢收說要去藥店盤點庫存,會晚歸。我獨自在圖書館整理過期期刊,手指在微縮膠片機上熟練地操作著。這份工作需要極大的耐心,但我卻樂在其中——翻閱舊報紙是了解這個世界曆史的最佳方式,或許還能找到關於都敏浩的更多信息。
“精神病院管理新規出台”、“第三起患者失蹤案引發爭議”、“知名精神科醫生都敏浩獲行業表彰”...
一條條標題從我眼前掠過。我刻意放慢速度,重點查看與精神病院、失蹤案相關的報道。大部分報道都語焉不詳,將失蹤歸咎於管理漏洞或患者自行離開。
直到我翻到1998年的一份地方小報,一則不起眼的報道吸引了我的注意:《家屬質疑“自行離院”結論,要求重啟失蹤案調查》。
報道提到,一名叫金秀珍的女性患者從城北一家私人精神病院失蹤,院方堅稱她是被家屬接走的,但家屬否認並指出院方提供的簽名係偽造。報道最後提到,當時負責該患者的主治醫生正是都敏浩,而代表院方出麵澄清的也是他。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金秀珍...這個名字我好象在原劇的某個背景片段裡見過。她是不是都敏浩的早期受害者之一?
我迅速記下相關信息,準備繼續深挖時,手機震動起來。是都賢收。
“俞瑾,”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背景音很嘈雜,“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庫存有點問題...”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輕鬆,“我在圖書館也還要一會兒。”
掛斷電話,我卻感到一絲不對勁。都賢收的聲音裡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緊張,甚至...恐懼。
一種強烈的直覺驅使我提前離開圖書館。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去了都賢收打工的藥店。晚上十點,商業街已經冷清下來,藥店的卷簾門卻隻拉下了一半,裡麵透出燈光。
我蹲在街對麵的陰影裡,心跳如雷。我在做什麼?跟蹤他?不相信他?
幾分鐘後,藥店裡的燈熄滅了。卷簾門被完全拉下鎖好。都賢收走了出來,但不是獨自一人。
白尚雅跟在他身後。
他們低聲交談著,都賢收的背影顯得異常僵硬。白尚雅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個小袋子,然後轉身朝公寓方向走去。都賢收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長長地籲了口氣,抬手揉了揉臉。即使在昏暗的路燈下,我也能看到他臉上的疲憊和...痛苦?
他沒有回家,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那個舊工業區的方向走去。
鬼使神差地,我跟了上去。
都賢收走得很快,步伐決絕,仿佛要去完成某項不得不做的任務。他穿過幾條我從未走過的小巷,最終停在了一棟廢棄的舊樓前。這裡遠離主乾道,周圍一片漆黑,隻有遠處路燈的一點微光。
我躲在一堵斷牆後麵,看著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了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閃身進去。
這是什麼地方?他的另一個秘密基地?和金屬工作室一樣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廢棄樓裡沒有任何光亮,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的心臟。那裡麵有什麼?都賢收在裡麵做什麼?
大約半小時後,鐵門再次打開。都賢收走了出來。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那張清俊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紙,嘴唇緊抿,眼神空洞得嚇人。但更讓我渾身血液凍結的是——他的白襯衫袖口和胸前,沾染著幾處刺眼的、暗紅色的汙漬。
血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尖叫出聲。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進掌心,強迫自己保持安靜,看著他都敏浩再次鎖好門,步履有些踉蹌地離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我才癱軟在地,劇烈地喘息著,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那是什麼?那些血是誰的?他剛才在裡麵做了什麼?
原劇中的畫麵瘋狂地湧入腦海——都賢收幫父親處理屍體的閃回,他冷漠的眼神,他熟練的動作...不!那不是現在的他!現在的都賢收是溫柔的,是脆弱的,是那個會做金屬蝴蝶、會因為我做的飯菜而眼眶發紅的年輕人!
但那些血跡如此真實,觸目驚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住處的。推開門時,都賢收剛從浴室出來,頭發濕漉漉的,身上帶著沐浴露的清香。他換上了一件乾淨的舊t恤,看到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回來了?圖書館怎麼樣?”
他的聲音平靜,幾乎聽不出異常。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無法將他與剛才那個從廢棄樓裡走出來、身上沾血的人聯係起來。
“還...還好。”我的聲音有些發抖,急忙低頭換鞋掩飾,“你呢?庫存盤完了?”
“嗯,差不多了。”他走向廚房,“要喝點水嗎?”
當他經過我身邊時,我聞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被沐浴露香氣刻意掩蓋的味道——是漂白劑和...鐵鏽味。
他仔細清洗了自己。他試圖抹去所有痕跡。
“你怎麼了?”都賢收停下腳步,看著我,“臉色這麼蒼白。”
“沒...沒什麼,可能有點累了。”我避開他的目光,心臟狂跳,“我先去洗澡了。”
在浴室裡,我打開水龍頭,讓水流聲掩蓋我的啜泣。我該怎麼辦?質問它?假裝不知道?報警?
不,不能報警。在2006年的韓國,我一個身份不明的外國人,指控一個備受尊敬的醫生的兒子?而且沒有任何證據。更可怕的是,如果都賢收真的參與了...我會把他送進監獄嗎?
那一夜,我們背對背躺著,中間的簾子仿佛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我知道他醒著,呼吸急促而不規則。他也知道我醒著。
淩晨時分,我聽到他極輕地起身,走出了臥室。我悄悄跟到門邊,看到他坐在餐桌旁,台燈調得很暗。他手裡拿著那個金屬蝴蝶,手指一遍遍地摩挲著翅膀,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在哭嗎?
那一刻,所有的恐懼和猜疑都被一股巨大的心痛淹沒。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猛地抬頭,迅速抹了一把臉:“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