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報上那篇文章,真跟長了翅膀似的,不止讓“金鳳凰”在縣裡徹底站穩了,連省城那邊的銷路都給燒得滾燙。
百貨大樓王經理那“一千斤”的催貨單子,就是一紙軍令狀,更是滾油潑進了柳樹灣食品廠這口燒紅的大鍋裡。
“快!下一批料子跟上!”
“稱好的趕緊遞過來,手搖封口機都快冒煙了!”
車間裡,流水線快得隻見人影晃動,機器轟鳴聲裡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喊叫,熱浪熏人。
陸亦川在車間裡連著轉了兩天,可他心裡那團火,卻怎麼也燒不旺了,反倒被一股涼水兜頭澆下,拔涼拔涼的。
流水線是快,可人不是鐵打的。
中午頭,機器不停,工人們隻能輪換著在牆角蹲下,從懷裡掏出早上帶來的冷硬窩頭,就著鹹菜疙瘩,囫圇吞棗地咽下去。
扒拉完兩口飯,連個伸懶腰的空都沒有,又一頭紮回了生產線上。
好些個鄰村來的女工,天不亮就得摸黑往這兒趕,收工回家,天早就黑透了,沾著枕頭就能睡死過去。
陸亦川親眼瞧見,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女工,在包裝台前累得直打晃,一個瞌睡,手一歪,半袋子剛稱好的核桃酥“嘩啦”一下全撒在了地上。
姑娘的臉“唰”地一下全白了,嚇得手足無措地去掃,眼圈憋得通紅。
晚上,陸家堂屋。
陸安睡得香甜,江晚坐在搖籃邊輕輕拍著,聽著陸亦川把廠裡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沒提那個打翻核桃酥的女工,隻說大夥兒都累得脫了相,臉上連點笑模樣都瞧不見了。
“流水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江晚停下手,抬起頭。
“機器能不歇,人不行。弦要是繃得太緊,說斷就斷。”
陸亦川在堂屋裡轉圈,腳下的方磚被他踩得“咚咚”作響,心裡的火氣沒處發泄。
“我能不知道他們累?可省城那單子要是黃了,咱們好不容易闖出來的名聲,就全砸了!”
“所以不能光讓馬兒跑,也得讓馬兒吃飽草。”江晚站起身,走到他跟前。
“廠子現在是掙錢了,這錢,就該花在人身上。讓大夥兒乾活乾得舒心,有勁兒,這活兒才能乾得長久。”
陸亦川腳下一頓,他看著江晚,眼裡那股子焦躁不安,一點點沉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陸亦川把陸大柱和周正陽叫到廠裡的空地上。
他沒繞彎子,把江晚的話掰開了揉碎了,用自己的話砸了出來。
“……所以,我決定了,在廠裡蓋食堂,再給遠路的工人蓋幾間宿舍。工錢也得改,不能再大鍋飯,多勞多得!”
周正陽一聽,眼鏡後麵的雙眼“噌”地就亮了,他一拍大腿。
“亦川哥!我早就想說這事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不給好處,誰給你賣命?我連計件工資的草稿都打好了!”
說著,就猴急地從兜裡掏出那個寶貝本子。
陸大柱卻“吧嗒”一口旱煙,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亦川,你這是要當散財童子啊?管吃管住,哪有這麼開廠的?錢跟流水一樣嘩嘩往外淌,咱廠子還剩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