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的日子定下來後,整個柳樹灣都快被這股子懸在半空的火給烤乾了。
陸亦川、江晚、周正陽,再加上一個被江晚硬塞進行李的陸大柱。四個人,就是“金鳳凰”掏出來的全部家底,要去闖那個隻在畫報上見過的上海灘。
錢振宇的公司戳在市中心一棟高樓裡,腳下踩的是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磚,陸大柱的布鞋踩上去,一點聲兒都吃不住,空落落地響,他自己都覺得心虛。
“乖乖,這地比咱家炕麵都滑溜,一不小心不得摔個大馬趴?”他湊到陸亦川耳邊小聲嘀咕。
空氣裡飄著股子冷冰冰的香水味兒,跟鄉下的泥土氣、柴火氣半點不沾邊,嗆得人直想打噴嚏。
錢振宇本人,比他那個爹看著要斯文得多,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鋥亮,笑起來客客氣氣,可那客氣底下,藏著刀子似的審視。他把四人領進一間寬敞得能跑馬的屋子。屋子正牆上,掛著一塊巨大的、黑漆漆的玻璃。
“幾位,今天就在這兒開會。”錢振宇指著那塊玻璃,“歐洲那邊是早上,待會兒,埃爾姆公司的代表會通過這個,跟咱們視頻會議。”
視頻會議。
這詞兒,周正陽也隻在最新一期的科技雜誌上見過。陸大柱更是伸長了脖子,使勁瞅著那塊大黑玻璃,滿腦子想不明白,人咋能從裡頭鑽出來。
幾聲輕微的電流聲過後,黑玻璃亮了。三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出現在裡麵,坐在一張同樣寬大的會議桌後,圖像有點花,聲音也帶著遙遠的沙沙聲。
“錢,早上好。”為首的白人老頭開口,說的是英語,旁邊的翻譯立刻轉述。
錢振宇熟練地用英語回了幾句,場麵上的客套話沒走兩個來回,就直奔主題。
“我們對‘金鳳凰’的模式非常欣賞。”翻譯官轉述著白人老頭的話,“我們希望成立一家合資公司,由埃爾姆控股百分之五十一,我們負責全部的資金投入和海外市場渠道,把‘金鳳凰’打造成一個國際化的品牌。”
話音剛落,陸亦川擱在桌子下的拳頭,骨節捏得嘎吱發白。
百分之五十一。
這是要把“金鳳凰”連根拔起,整個吞下去!
“先生們,”江晚先開了口,她的聲音不疾不徐,透過翻譯傳到大洋彼岸,“感謝你們的認可。”她看著屏幕裡那幾張外國麵孔,態度明確得像塊鐵板。“但‘金鳳凰’這個名字,屬於柳樹灣全村三百多口人,是我們的命根子,不賣。”
“我們可以談合作,比如授權你們在海外的銷售權。但控股,不可能。”
屏幕那頭,空氣凝固了一瞬。為首的白人老頭臉上露出點意外,顯然沒料到一個山溝裡來的女人,敢這麼乾脆利落地拒絕。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江女士,”另一個稍微年輕的外國人開了口,語氣裡全是技術人員的傲慢,“我們不隻是投錢。我們還要引入最先進的生產線和質量管理體係。請問,你們現在的作坊,能達到歐盟的食品進口標準嗎?你們有hap認證嗎?你們的品控,是靠老師傅的‘感覺’,還是靠數據?”
一連串砸過來的問題,讓陸大柱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想罵娘,又不知道從哪兒罵起。
周正陽卻像是被點著了引線,他猛地推了推眼鏡,整個身子都往前傾,幾乎要撲到桌子上。
“這位先生,你問得好!你說的hap,我知道,危害分析與關鍵控製點!我們是還沒申請認證,但我們做的,比這個更嚴!”他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遝自己整理的資料,“啪”地拍在桌上,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裡格外響。
“你問數據?我給你數據!我們對每批次花生的黃曲黴素進行檢測,對糖漿的熬製溫度和時間都有精確到秒的記錄,我們甚至記錄了不同季節空氣濕度對和麵用水量的影響!你們的生產線能做到嗎?”
周正陽一口氣吼完,又指了指旁邊的陸大柱,那架勢像是護著自家的寶貝疙瘩。
“至於‘感覺’!那他媽的不是感覺,那是我們還沒來得及數據化的寶貴經驗!比如大柱,他能用鼻子聞出芝麻的產地和烘焙火候,這種本事,什麼機器都替不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他的本事,變成可以量化的標準!”
周正陽這番話,一半是專業術語,一半是土話,卻把屏幕那頭的技術專家給砸蒙了。他們以為的對手,是一群愚昧落後的農民,誰能想到,對方陣營裡,居然有人懂他們的行話。
談判的僵局被打破,話題轉入了無休止的技術細節拉鋸。從原料產地追溯,到包裝材料的透氧率,對方提的要求苛刻到了骨頭裡。
陸亦川全程話很少,隻拿著筆,在本子上飛快地記。特彆是翻譯提到“合同”、“條款”、“違約”這類字眼時,他會立刻打斷,聲音又沉又硬。
“等等,‘不可抗力’具體指哪些?天災算,那人禍呢?要是他們的船在海上出了事,算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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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子狠勁,恨不得用眼神把合同紙燒出幾個窟窿。
拉鋸了整整一個上午,雙方都累得夠嗆,卻在最核心的控製權和利潤分配上,一寸都不肯讓。錢振宇宣布暫時休會。
四個人被帶到一間休息室,門一關,陸大柱就一屁股癱在沙發上,大口喘氣。“我的娘!這哪裡是談生意,這是要剜咱的心呐!連花生米下鍋前要洗幾遍水都要管,誰家吃飽了撐的去數那個!”
周正陽卻亢奮得滿臉通紅,還在跟江晚掰扯:“嫂子,他提的那個無菌車間標準,我覺得可以搞!就是費錢!但要是搞成了,咱們的酥糖放一年都不會壞!”
陸亦川覺得屋裡悶得慌,心裡那股無名火燒得他坐立難安。他站起身,一聲不吭地走回了剛才的會議室。
錢振宇和翻譯都不在。
他走到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前,桌上散落著幾份文件,還有一份英文的報紙,應該是剛才開會的人落下的。
陸亦川一個洋字兒不識,本想轉身就走,可報紙上一張照片,卻死死釘住了他的腳步。那是一張商業新聞的配圖,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在某個儀式上剪彩。他不認識那些主角。
可是在人群的後排,一個站在角落裡的亞洲麵孔,一個側臉,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成了冰碴子。
那張臉,比記憶裡成熟了許多,添了風霜,也添了算計。可那熟悉的輪廓,那眉眼間的神態,跟他脖子上掛著的小金墜子的來曆,跟他那段被塵封在心底最深處、不敢碰的童年噩夢,死死地纏在了一起。
他下意識伸出手,緊緊攥住了襯衫下那塊溫潤的金屬。
上海。
這兩個字,原來不是地名,是個咒。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為什麼就對這裡抱著那麼深的抗拒。那個他以為早就死在記憶裡的人,就隔著一張薄薄的報紙,對他扯出了一個冰冷、模糊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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