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陛下點頭示意繼續,顧七七又緩緩開口。
“再比如,現在法律的連坐製度,動不動連鄰居都被牽連跟著坐牢,所有黔首都過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每天精神都高度緊繃,生怕出一點點小紕漏就要被連累著坐牢,試想一下這是什麼日子。”
其實顧七七沒說得太細,因為始皇帝都知道,隻是不知道在實施過程中走了樣、變了形。
秦律的規定太過細化,而且全麵以軍事化管理為出發點。
比如‘步過六尺者有罰’。
大秦的六尺換算成現代就是1.2米。
這下好了,走路都得小心些,步子不能邁太大,否則就要受罰。
本來,用此來約束官兵無可厚非,用在百姓身上就不合適了。
鬨得黔首們走路都小心翼翼。
完全沒必要。
再比如‘偶語者棄市,誹謗者族’這條。
這條法規更加令黔首們噤若寒蟬。
兩人或兩人以上不能談論朝政,否則死刑。
而且犯罪者一般在鬨市區被現場行刑,還會暴屍。
這要碰到一個壞心眼兒的,就引著你說話,或是誣陷該如何是好。
所以,黔首們不敢交流。
想想,連八卦都不敢說,日子都過成了什麼樣子。
更彆提連穿什麼鞋子、什麼衣服都做了規定,太細化了。
顧七七就是有啥說啥的性子。
還是細細解釋了一下:“最最關鍵的是,基層官員濫用職權。總有那些個想殺誰就殺誰的官員,難保這些人不是為了私恨或是斂財的手段。
執法太過隨意,而沒有監管的權力那就可能被濫用。
當律法不再公平、公正、公開,何談遵守、不遵守又何來秩序。”
始皇有些被打擊到了。
他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這些問題。
現在再代入那些黔首的生活,確實太過壓抑。
令人呼吸困難、喘不上氣。
“比如之前的首級製度也是一樣,現在六國一統,老秦人也沒有了上升通道,想獲得獎賞可以說是遙遙無期,看不到一點希望。
他們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頭,頓時變得無望起來,試問他們能滿意才怪。”
這點始皇倒是有清醒認知。
垂下眼瞼,點了點頭,示意顧七七繼續。
“而且,大秦的執法者太粗暴了,沒有輕、重、緩、急之分,幾乎都是一刀切,絲毫沒給黔首們申訴的機會,他們太苦了,不容反駁,都沒處講理,非常絕望。”
始皇握緊了雙拳。
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顯然十分難受。
他一生要強,自認做得不錯,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可後人的分析把他的驕傲都要打散了。
顧七七一看始皇的狀態,嚇得趕快安慰他。
“陛下這不是你的錯,一統天下的時間太短,完全沒有可借鑒之人,全靠陛下摸著石頭過河。
加之國家版圖一下子擴大許多,人心各異、政治不穩、管理起來確實不易,陛下做得已經非常好了。”
始皇擺了擺手。
顧七七的安慰之語,他聽進去了。
也想到了。
是的,不一樣了。
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會早亡,大秦隻會越來越好。
他還有時間。
顧七七看始皇臉色又恢複了,也放下心。
“陛下需知亂世用重典,盛世施仁政。”
始皇沒反駁,輕輕點了一下頭。
顧七七也猜不出來陛下是覺得有道理,還是讓她繼續,或是有其他想法。
“然後是統治者,主要指胡亥對黔首過度橫征暴斂,徭役極重,尤其是關東地區,那裡的黔首太苦了。
大秦一直對那裡進行經濟掠奪,戰時一直從那裡運糧,他們都要被掏空了,那裡的黔首過得非常不好,所以對大秦心態就變得很微妙。”
始皇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顧七七就知道始皇明白了她的話。
“陛下在還好,能壓製得住。可胡亥的所作所為卻讓黔首們更加絕望傷心。
也許,對他們來說再換一個朝代似乎並沒有什麼壞處,他們的腰早就被壓彎了,脊梁也早被打折了,站不起來了。”
始皇聽到此處難過得眼圈微微泛紅。
一瞬就染上了一片濕意。
怕顧七七發現,立馬輕輕仰起頭,讓未流出的淚珠再倒灌回去。
顧七七也難受,假裝沒看見。
起身又給陛下加了半杯水。